人人只见寒门士子依附的望族,可没有这些一步步爬上来的平凡读书人,世家怎会有这么大的枝干。
“而论说少年志,先有世事无常,后有盖棺定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与我都是旁人,休得妄言论断!”
沈落心中哂笑,许方褚好本事,投了一个好胎,可这也不是他辱人的资本。
既然有高楼起,便也有高楼塌。
一旁的纪朝忽听这一言,一时沉默不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眼中复杂。
子立出身微末,所以将这些身份高低看得清楚,就像如今他们在此品藻《新语》,谁知在座会不会有人心血来潮作出一本《蕲溪集会》,数百年后,谁又知后人如何评说?
都是少年郎,谁不曾自负过,他纪云生也不外如是。
“曹方默说得好,雅直朴勉只能算一面,还有一面人性卑劣,这些也是避无可避,诸位不必挑着名流的光鲜亮丽来讲。”
集会很有意思,沈落也十分高兴,只是因为某些人实在让他大失所望。
“苏师兄,这是我一家之言,沈子立冒犯了。”沈落对苏顷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微笑,又向众人行礼,“我扰了诸位的雅兴,还望诸位多多包涵,在下先行告退。”
纪朝见他要走,未来得及与苏顷说话,看了眼一旁油头粉面的许方褚,觉得他实在败人兴致,见他举动异常,一直将目光放在沈落身上,心中稍一回想,顿生嫌恶。
见沈落离了皎然亭,苏顷眼神收回,面上却有欣赏之意。
而后看向赵元琅二人:“衍安,你怎么会来蕲溪?”而一旁的赵言吾,苏顷越看越觉得他十分眼熟。
“你是……?”苏顷眼中惊异,被赵言吾一块方巾捂住了嘴。
“好好说话,长颖兄。”赵言吾声音不大,浅浅笑容中透出威胁之意。
苏顷点头,拿下那块方巾,心中摇头暗笑。
赵元琅视线在他手中停驻一瞬,看了眼一旁走也不是不走又如坐针毡的许方褚,没有说话。
“舍命陪君子罢了。”赵元琅出言。
“你看这集会如何?”苏顷离了亭中,可辩讨依然热闹,众人各执一言,当中还夹杂着对沈落方才一段话的评判。
“尚可。”赵元琅看出了他的意思,又道,“还开得下去?”
“怎么开不下去?”苏顷笑道,“多亏了方才那位小公子。”
“对了,你可识得他?”苏顷觉得沈落是个妙人,值得结交一番。
赵元琅看他衣襟染墨,随性自然,颇有新语作风,直觉他若是知晓必然要缠上沈落,心里有些逆反之意。
“怎么,还不愿说?”苏顷一挑眉,“也罢,反正看纪云生那小子和他关系不错,我回头问他。”
赵元琅知道沈落与纪朝同住,眼中迟疑退去:“没有的事,告诉你无妨。”
“他叫沈落,字子立。”想起沈落的身份,赵元琅刻意瞒他,便道,“是沈家的一位小公子。”
“沈家的小公子。”苏顷点头,“难怪。”那更要好好认识认识,他们苏家曾受过沈家恩惠,既算门生也算世交。
一旁的许方褚是三皇子派系,见沈落离开也有了离去之意,闷声不吭地出了皎然亭。
“好了。”该走的人走了,苏顷道,“如今便可借沈小公子的东风,让这集会的势头再旺一旺。”
他拦住转身欲走的赵元琅,低声道:“言吾还从未来过此处,殿下,不知可否赏个脸?”
赵元琅停住,这由头不好推却,颔首道:“好,我带言吾看一场。”
苏顷笑着回头,重回亭中,再度说起由沈落引起的《新语》之新评判,学生中又掀起了一阵波澜。
赵言吾见赵元琅心不在焉,早将一切看透了,笑道:“衍安,你怎得将沈小公子盯得那般紧?”
“有吗?”赵元琅不觉得,他不过是看不惯有人碰他看中的人。
虽然,似乎,他对沈落有那么点难以明说的占有欲。
赵元琅面无表情,紧盯亭中的苏顷:“我看中的是他背后的沈家。”
赵言吾姑且信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赵元琅想得渐深,借这场集会与沈落,他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寒门势微,今后或许可从此入手,也能进一步瓦解势族门阀对皇权的制约。
听得身后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出了亭子的许方褚面色发青,一旁的罗衣更是不敢说话。
“这沈落不知好歹!”许方褚愤愤不平,竟然当众让他难堪。
罗衣忙附和:“是是是!公子都放下身段了,他却还是不给您好脸色看,真是不识抬举!”
“既然如此,不必管其他。”许方褚没有死心,甚至因他的冷漠更觉得欲罢不能,面上露出阴狠笑意,“沈落,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先走一步的沈落与纪朝此时已在回学舍的路上,想起三哥说的守拙藏锋,沈落心中有些懊恼。
可是已到了这个地步,藏什么锋!
一旁的纪朝把玩扇子,因沈落的话不免对他抱了几分真心,想到许方褚方才的嘴脸,心里有些担忧,于是叮嘱道:“子立,你今后记得同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