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因顾夫人要调城卫军去榆宁,底下人快马加鞭前来军营请示。楚戈正对着唐显写下的大堆论述发呆,闻言感到头痛:“那孽女又做了什么。”
传信之人知道前因后果,内心觉得非是县主的错处,然而不敢多言。
楚戈只得穿戴完全,带了队人回新遂查看情况。
唐显被楚戈拘住不放,正在聂泉帐中吃炖羊肉,锅中热汤沸沸,佐以唐显命人顺便从榆宁取来的佐料,聂泉吃了两大碗,浑身是汗。
“县主与夫人针锋相对,总是不妥,”聂泉问他,“明堂怎么不劝上一劝?纵使县主不在乎,到底也要为自己和榆宁的声名着想。”
唐显用羊汤拌饭,摇头道:“有些矛盾是可以调和的,县主与夫人的关系并不属于这种。”
“毕竟是母女,”聂泉不解,“我知道夫人不喜县主抛头露面、插手政务,县主不喜夫人迷信巫医。可,有分歧,耐心梳理总有折中之法,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要调动城卫军抢孩子?”
唐显仍是摇头,聂泉见他固执,疑惑问道:“此处仅你我二人,明堂不必顾忌,有话大可直说。”
唐显搅拌汤饭,盯着米粒浮浮沉沉,犹豫道:“大概是六七年前,县主获封没多久,大公子生了场怪病。”
“略有耳闻,”聂泉点头,“听闻那病极为罕见,似是会吸人精气,害孩子瘦小甚至痴傻。”
“当时夫人在巫庙祝祷七天,巫医称她诚心,感动仙灵,赐她一个解救之法,”唐显缓缓道,“据说是用铜釜煮烈酒,加入五毒、五味、五金、五石与一些药草,每样都要符合五行之数,煮上三天三夜,喂与大公子喝下。若上天愿恕其罪,服下后便可以痊愈,若上天不恕,即使天灵地宝也无法可医。”
“因夫人将大公子害病迁怒于县主带他到处撒野,县主那段时间只好待在榆宁。”唐显回忆那时,榆宁百废待兴,云桐爱好建设,里里外外忙活似是有无穷的精力,从不见她停歇。然而楚霆染病之后,她把手头活计全都抛下,与当时还未带出师的初代医生们点灯熬蜡钻研虫病解法。
“得知夫人要以巫医之法治病,县主连夜赶回新遂,幸而那些佐药之物一时难以凑齐,县主赶回时还来得及。”
“当年县主的举动,与今日的选择,并无不同。”唐显叹道,“她与夫人的矛盾,从那之后便越来越大。此行虽是忤逆,但我并不觉得县主有错。换做仲明,该当如何?”
聂泉默然,无法回答,只说:“巫医害人。”
“害人的岂止是巫医,”唐显淡淡道,“放眼州外,南地新起的黄巾军,仲明如何看待?”
黄巾军是前些年便在南地冒头的一股民间叛乱势力,他们自称顺应土德,人皆头裹黄巾,因此被称为黄巾军。
聂泉还在京城时便有耳闻,然而这年头各地叛乱从无休止,只在势大势小而已。如今对璟朝威胁最大的乱党仍是各地藩王,黄巾军只是一群饭都吃不上的庶民,除了口号喊得响点,比旁人规整点,余的不成气候,命各地官府自行平乱即可。
唐显说:“仲明谬矣。”
他们已经为互市细则从白天争到黑夜,即使对黄巾军的话题有兴趣,聂泉也没力气现在与他讨论,故换回之前相对轻松的话题:“当年县主也是将大公子从府里抢走?后来用什么办法治了病?”
唐显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摇头道:“我也不知。”
“什么?”
“外人都说榆宁有神医,我却是知道的,”唐显说,“当年那些医生还未出师,医术不过尔尔,县主虽是他们的老师,但只懂医理,让她亲自去把脉开方就不行了。”
“彼时榆宁戒严,防着夫人或将军来抢孩子,”唐显不怕聂泉见笑,坦然道,“但其实那段时间她没有如大家所想,守在医馆为大公子医治,而是独自出城,不知去了哪。大约半个月,再回来就有了药,只煎三剂服用,大公子就痊愈了。”
聂泉目露疑惑,唐显笑笑:“大约是药引难得,那半个月是去寻药了吧。”
他们又换了下一个话题:“京城诸皇子……”
大雨停歇,乌云慢慢走远,月亮探出头,注视地面上深夜奔驰的骑兵。
云桐觉得他们能在大雨夜,如此大胆地纵马奔跑,应该感谢她铺的水泥路。不然换了从前的普通夯土路,雨天一步一泥泞,处处深浅坑,步行都不敢走快,何况骑马。
水泥路铺设这么久,从没见谁主动来给她交过路费。
不过没关系,总有他们来求她保养道路的那一天,希望到时不要嫌养路费太贵。
雨天加水泥路,留不下他们的马蹄印,因此新遂派出的骑兵不知他们在哪,想当然的头也不回往新遂奔去。云桐叫人继续盯守要道,批完月考卷,前去查看楚小四的情况。
谢九娘困得趴在一旁睡着了,祝桥怕她着凉,给他披了件外衣。楚霆在烘衣服,上下眼皮打架,也是半梦半醒之间。
祝桥抱着楚小四,两眼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什么心肝脾肺的,云桐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又是一个被期末折磨傻了的医学生。
楚小四烧退了一些,体温还没降到正常区间,但好歹已经脱离了危险区。方才被祝桥灌羊奶折腾得不轻,再闻到奶味怎么也不肯喝,他们没办法,只能去农家买了些米,煮米汤给他喂下去。
兴许是他们熬得稀,楚小四吃不饱,睡一会儿便有气无力地嚎一声,提醒他们该喂食了。
能吃能拉能哭能睡,这孩子就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