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之后,曹休的死讯从前线传回。那日周礼等跳下悬崖,却被一块凸出岩壁的巨石挡住,他们手扣岩缝,艰难求生,本想捱到天亮,但突然听得一声大司马,偏偏还有人应了。侥幸逃生的四人相互对视,决心拿下这件大功劳,于是爬出峭壁,直奔曹休而去。
只是曹休身边护卫众多,本身又是个老行伍,周礼最终也只是击伤小腿,抱憾而去。但这一击恰恰击溃了曹休最后的心理防线,正是自己轻信这周鲂叔侄二人,导致此次大败,国家十年积蓄挥洒一空,我上有愧于陛下,下又如何面对家乡父老,惭愧、耻辱、痛心、不甘,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曹休握紧马鞭,头痛欲裂,背疮早在昨晚入睡前就已发作,这时再也无法坚持,跌下马来,坐下良马连连嘶吼,更是增添了悲凉肃杀之感。
军中良医赶忙前来,为曹休脱下铁甲,掀开上衣,竟发现其后背早已溃烂一片,脓肿不堪,良医只能先做消毒,再绑上绷带,也别无他法。曹休深知命不能长久,便唤贾逵前来,诚恳说道:“想当年陛下想赐你持节,是我从中阻拦,因此你我相恶多年,如今却蒙你相救,真是讽刺。只是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贾梁道你可否听我说上两句?”
贾逵本来对他草莽行事多有怨恨,但看得曹休已是朝气息奄奄、朝不保夕,何况二人同为三朝老臣,年龄、经历何其相似,此刻不免生起惺惺相惜之情,又怎能不顺着他,于是跪坐在曹休身前,宽慰道:“你我相恶又岂非那一件事,我贾逵又怎是小肚鸡肠的人,大司马何必如此,等到寿春好好疗养,必能恢复如初。至于此刻有何事交代,大司马尽管吩咐。”
曹休难得一笑:“没有想到你贾梁道也能说出安慰人的话啊,看来我先前说你性情刚烈,一向轻视诸将,是我的过错。”随后变得严肃起来,郑重说道:“我死后,朝堂必然会举荐你接替我的位置,到时千万不要推辞,唯有你贾豫州能替我守护好此方百姓。石亭一败,罪责在我,与他人无关,明日我会上表请罪,不过经此一战,恐怕我军数年将无力南下,还望梁道你能规劝陛下不要因怒兴师,还是要尽快收复雍凉,解决肘腋之患。”
贾逵一一应允,接着他又叫来王凌、孙礼,令二人以长官之礼拜见贾逵,接着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二人为我部下多年,如今也要分离了,只是有两件事还是要拜托二位。”
王凌、孙礼泣不成声。
“一是文钦,我待他不可谓不深厚,但此人竟在危难时刻叛我而去,我实在有恨,你们二人务必要亲自杀之,解我忧愁,二是曹肇,竖子才能有限,不堪大用,但毕竟为我血肉,如今被乱军裹挟,生死未知,来日若寻到,死则死矣,若侥幸生还望两位多加照看。”
此刻刚刚天明,东方旭阳初生,曹休趴在牛车上,一番话令人动容。王凌、孙礼并未因为有了阳光而觉得温暖,他们跪在曹休身边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下落,抽出宝剑插在地上,发誓道:“不斩文钦,不护公子,必遭天谴。”
三日后,曹休背疮发作而亡,曹肇在乱军中寻得,所幸并无大碍。
消息传到洛阳,曹睿下诏罢朝三日以示哀悼,并令群臣商议谥号。并召司马懿、曹真返京,商讨大事。
整个太和二年,魏国似乎陷入了一场怪圈,凡是兵力聚集越多的,输的越惨,前后数月,两场会战,先是张郃率兵五万,饮恨于街亭,接着曹休以十万之众折戟于石亭。除了司马懿平定孟达大获全功外,曹睿在这一年没有收到任何胜利的消息。
在曹休战败负伤的消息传到洛阳后,百官无不震动,这倒并不是因为曹休一人,而是石亭之战的战损实在太大了,甚至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被斩、被俘超过三万余人,伤者不计其数,荆扬二州几乎家家戴孝,悲哭之声不绝于耳。此外囤积数年之久的军械物资、粮草车帐、牛马驴骡也都全部落入吴军手中,再想发动数万大军的规模,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不止是宫廷,民间谣言四起,有人声称应还政于汉,还有人说刘汉未尽失其德,这让曹睿再次大发雷霆,密令中书令孙资刘放调查此事,揪出元凶。但结果却令曹睿始料不及,二人上密匝称此并非有人图谋,实乃不约而同。
这话说得很委婉了,百姓此刻就是从心里认为曹氏取代大汉是遭了天谴的,否则怎会如此惨败!曹睿又怎会看不出其中深意,惊惧交加之下,竟病倒了,一时之间,人心动荡。
自从张郃兵败、曹睿返回洛阳后,曹真便以大将军之职统领关中,抵御蜀汉。此刻闻洛阳使者传达旨意,便匆匆安排好各项事宜,进京面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此刻曹睿竟如此虚弱。
曹睿并未在大殿上接待自己的两位重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医官特意叮嘱不可受风,要多加休息。于是曹睿干脆就斜倚在床榻上,在书房内召见了曹真与司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