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听了,身子微微一颤,玉润晶莹的双颊更显苍白。
只见宝钗正要开口,又顿了一下,强簇起一丝笑容,问道:“妈这话是何意?”
薛姨妈感受到女儿轻颤的小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开口答道:
“宝丫头,你舅舅来信,说宫里面要聘妃选秀,有意叫你去试一试……妈特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有意,妈也好早些回复你舅舅,早做些准备。”
宝钗听了,心中又急又慌,问道:“舅舅的意思,是要女儿去选妃么?”
薛姨妈摇头道:“你这么小,也不合选妃的年纪。宫里面的公主、郡主也要选读书的陪侍,各位娘娘们也要选女官,便问你是否有心做才人、赞善一类的女官。”
宝钗不由松了一口气,问道:“妈又是怎么想的?”
薛姨妈道:“妈也舍不得你,你看你姨妈家里的元春大姐姐,便是几年前选入宫中做了女史。
这几年间也不曾出来过,至今也没个说法。你若是进了宫,想来也是这么个样子,妈到底是舍不得的。
只是家里的情形你也知道。虽说仍称得上富贵,算下来一两辈也不愁吃穿的。
可你哥哥性子跳脱,静不下心来学着管家,又一向大手大脚地挥霍,不像是能挑门立业的样子。
如此下去,再过一辈,恐怕咱们薛家真就没落了,妈怎么有脸去见你父亲、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妈所想的,你如今也未寻得个值配的人家,不妨入宫去待一二年,先长些见识。
咱们有你舅舅帮衬,兴许将来能将你嫁到王族之家也说不定的,你也算得了个好的归宿。
到时候咱们薛家成了皇亲,也可又鼎立兴盛起来。
妈近来便是在想此事,又是不忍心,只是总归要直面的,便问一问你的意思。”
宝钗听了母亲的话,立刻明悟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戚。
感动处在于母亲真心的疼爱,不曾独断专横,轻易将她许诺出去。
悲戚处则在自己的处境。生于豪门贵族之家,她又是一介女流,虽生来享受着百般疼爱,不愁吃穿,不必劳累着做些粗使的活计,比之那些乡野妇女、丫鬟婆子好了百倍。
可正因如此,她天然地便与家族利益捆绑在一起,既从中得了好处,便不得不为家族奉献所有。
虽然母亲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实则其心中也是想让她进宫搏一搏荣华富贵,以图一朝鸡犬升天、光耀门楣。
宝钗有心拒绝,可她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她生来接受贵族女孩子的教育,又经历了家道的中落。
她既有为家族奉献,守护薛家荣耀的心志,也有登高远眺、追求权势的野心。
以往她也有懵懂的爱情观,或许还会在意丈夫的相貌、志向、品德、家世。
可今后,恐怕再难有这样的奢望。或许二八年华、妙龄芳年,也不得不委身于年老力衰之人、阴狠狡诈之徒、勾心斗角之辈。
这是生于豪门的悲哀,若无权势,只得以色攀附,也是她身为女子的悲哀。
宝钗心中伤感,不由又想起了月前见过的李瑜,失落之情乍起,一种破碎的痛楚在她心肺间攒动。
低眉思考良久,宝钗抬头笑了,宛若一朵盛放的牡丹,光彩动人,轻声道:
“妈,女儿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