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禾花了半晌才确定自己此刻并非身在地府。
她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鸦青色寝衣,倘若记得不错,这颜色的寝衣她只有一件,还是在朝歌时特意选的一匹好缎子做的,后来也未曾带到草原之中。何况这床账……她抬手抚动床账,四角悬着的铃铛声随之响起,接着帐子外传来蝉雪的声音:“殿下?”
蝉雪。
蝉雪并未随她下嫁草原,因而此刻,的确是还在她的公主府中。
所以说,那一世的她在杀了那仁巴图后也的确死了,只是老天垂怜她莽撞浅薄,轻而易举断送了大周王朝的兴盛,所以又叫她重新活在了一切都尚可挽回的时候。
谢静禾微讶,心中却也窃喜。
但她还是按捺着七上八下的情绪,隔着床账问道:“我刚刚梦到一场好大的火海……明日我们要做什么?”
“殿下可是睡魇着了?”蝉雪闻言,掀起一角帐子来,倚着床尾坐下,轻轻揉着谢静禾的腿道,“明儿陛下开恩,在协宁殿办了一场千俊宴,殿下可是千求万求了才得到陛下允许出席的,织造司的也一早就把礼服送了过来,殿下瞧瞧,这会儿可回了些神了?”
她顺着蝉雪拉开的一角将目光探出去,绣着山水的裙摆潋滟,如云霞委地山河重叠,上一世她多蠢啊……自以为是两国联姻、天作之合,却不料落在那仁巴图眼里,一切都只有算计与利益。
金固街上一相遇,便埋定了她与大周走向灭亡的伏笔。
“好看。”
谢静禾笑着推了推蝉雪,“去倒些茶来。”
“奴婢倒忘了这事儿。”蝉雪也笑了一声,“殿下若渴,奴婢便倒些水来,殿下稍稍抿一口,再接着眯一眯是正经。只是许太医叮嘱了,殿下夜间是万不可饮茶的。”
“那就算了。”
谢静禾复又躺下,“我再眯一眯。”
于是床账又被轻轻放下了,她合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是真真切切的又活了一次。
但那一世……姑且称之为那一世吧,谢静禾不断回想着,憋屈与耻辱的情绪交杂在心中,大概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初见那桀骜的天鹰可汗,便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她自以为步步精心谋划,殊不知正好被他将计就计,反将她一颗心当成了踏破朝歌的关键所在。
那仁巴图铺设朝歌的人脉用了多久?
似乎……
三年?
谢静禾默默数着,千俊宴,那一世她为了不被父皇的朝堂政治左右,特意在千俊宴上向那仁巴图表明心意,逼着父皇不得不点头应下这门婚事,因而后来才连带出兵败国亡这样的惨事来,重活一世,她不仅要辅佐父皇,绵延国祚,更要举兵吞掉天鹰草原,叫那仁巴图跪在朝歌向王室中人谢罪,这才可解她心头之恨!
那仁巴图用了三年做到的事情,她如今占尽先机,便是再不得已……两年时间,也已足够了。
千俊宴的整个流程谢静禾都已了熟于胸了,因而今个儿,她算是是头一个到了协宁殿里的人。
里头宫人还未结束扫洒,她特意从侧门进去,端坐在屏风后头。
有人前去请安,她只是摇手道:“此刻倒也不必来这些虚礼,我自从侧门进来坐在这里,你们就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宫人们会意,只得低头,当做未曾有人来过这协宁殿中。
不过片刻,光禄大夫许彦与礼部侍郎李昭然先到了。
竟会有他……
谢静禾眼神一动,微微握拳。
那一世,皇城中人大半叛变,许彦临危受命,被推上了丞相之位,左支右绌,力挽狂澜,一边操持着父皇与太子弟弟的丧仪,一边调集军队应对那仁巴图的进攻……虽颓势难挽,但他对大周忠心赤胆,又腹有经纬韬略,这一世,怎么也得容他施展才是。
倘若能借公主之势,想必这一路上会顺畅许多。
不过人性如何,还需得慢慢品味,才能得真章,毕竟已有了那仁巴图前车之鉴,这一世行事说话,总该慎之又慎。
李昭然年少得意,春风满面,而李家又是长平第一大家族,养得他通身风流富贵气派自成,站在那里便如画中人一般。
而身旁的许彦也不示弱,虽出身贫寒,但亦有青松劲竹之姿,气质与仪态都丝毫不落下乘。
倒是养眼。
谢静禾因着那一世的缘故,特意多看了许彦几眼,若论五官样貌,许彦甚至还要更精致一些,长眉斜飞入鬓,悬鼻薄唇,而眸底更是沉沉如一池清潭,纵是隔着一道屏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有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