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林州,一路往北上,虽不用再走水路,但还要翻山越岭。 钟毓与两三个云州举子结伴,不敢耽误时间,片刻也不停歇。 然,又遇上了下雨之日,加上连日的赶路疲惫不堪,钟毓本是南方人,不适应北方气候,身子单薄。等他们终于走到官道,顺利找到驿站停歇,钟毓终究病倒了。 钟毓躺在床上,头晕脑胀,连书也看不下去,鼻子塞住了,不住地流鼻水。 云州举子里有个与钟毓相熟,叫李瑞。 见如此,连忙阻止了钟毓下床的举动。 “你先躺好,我还是帮你叫大夫吧。” 钟毓只得点头。 李瑞离去后,屋里陷入了一片安静。钟毓虽长年孤身一人,但到底还是离了家乡多日,此时更为思念家乡。她定定地望着半开着的窗户,好一会儿才发觉了一件事。 钟毓侧目看向一旁,鬼爷正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眼睛望着她。 目光里含着一丝隐约的担忧。 今日的鬼爷与往日不同,整个人寡言了许多,且神情抑郁。 钟毓与他四目相对,鬼爷却始终不出声。 钟毓扯着沙哑刺痛的喉咙,极为缓慢而小声道。 “您怎么了?” 鬼爷学着钟毓轻叹了一口,看起来比往日正常了一些。 “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鬼爷虽有许多事不懂,但毕竟生老病死他也经历过,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未等钟毓答话,鬼爷已经伸手探向了钟毓的额头,末了,又俯身上前,额头靠着钟毓的额头,轻轻道。 “你的额头好烫。” 钟毓早就一脸发红了。她虽习惯了鬼爷举止与寻常男子不同,但额头贴着额头,清秀的脸近在咫尺此等亲密的举动,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 鬼爷的额头发凉,钟毓却只觉得脸越发热辣,她的心跳也在鬼爷钻入她被子里,手环上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肩头之时而“砰砰”直跳。 老天,她整个人有点不对劲呢。 钟毓浑身僵硬,不敢有所动静。身后的鬼爷却缓缓道。 “你身上好热,你这里……”鬼爷的手抚上了钟毓的胸口。“这里跳得也好快。不舒服吗?可是你昨夜却说我身体比较凉,挺好的。” 昨夜? 钟毓浑身更僵硬。 她还道昨夜是个梦,做了一个绮梦而不敢看鬼爷的脸。 结果这是真的? 昨夜她只觉得很热,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踢开了,一直嚷着热。朦朦胧胧扯到了一块冰凉之物,摸着那东西却滑滑,很舒服。 “昨夜在下对您做了什么吗?” 钟毓此刻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省得再丢人现眼。 身后的鬼爷动了动胳膊,又换了一只手环在钟毓脖颈处。那手微微发凉,很细很白。钟毓想到了昨日吃的白豆腐。 她不禁吞了下口水。 “你拉着小爷不让小爷动,小爷只好跟你一块睡了,折腾死小爷了。” 折腾? 钟毓这下欲哭无泪了。她果然做了什么不得了之事。正打算道歉,然而鬼爷又接着道。 “你这个书呆子,连睡觉也在被子藏着书,咯死小爷了,睡哪哪不舒服。” 钟毓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她头很沉,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晕,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又听得身后的鬼爷轻轻说道。 “你会高中的,然后平平安安回家乡去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直到你不希望见到我为止。” 钟毓浑身发沉,眼皮一重,没听明白便睡了过去。 直到她耳边有人在低声说话,钟毓这才又睁眼清醒了。 “你醒了啊。” 在她面前的是去而复返的李瑞。 李瑞告诉她,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刚走。她得的不是什么重病,只是风寒,煎药喝再歇几日便可痊愈。 钟毓连忙坐起身道谢,正要给银两,李瑞却摆摆手,笑道。 “别跟我客气了。这点小钱我还有,倒是你,孤身在外,连书童也没有,你要用银两的地方多得是。” 李瑞穿着成色较好的绸缎,身旁时常有一个书童相伴,行为举止皆不寻常,钟毓知晓李瑞家境富裕,却仍是将银两递给李瑞。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可让你破费,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你若不收下,我便不再与你说话了。” 李瑞叹了口气,摇头没再推脱。 煎药的事交给了驿站的跑堂,钟毓侧头在屋里寻了一遍,却不见鬼爷的身影。她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倒比刚才好了些。 钟毓随手披了件衣裳在身上,起身拿了本书,又靠在床头看书。 天色渐暗,钟毓爬着去桌子前点了蜡烛,方又继续看书。这个时候,紧闭的房门被人外面推开了。 钟毓抬头望去,以为是跑堂的来了,正要出声,却瞧见了鬼爷。 鬼爷手上正端了东西,小心翼翼地往她这边走来。 “三碗水熬成一碗,我听那个大夫说的,应该没弄错吧。” 直到鬼爷走到面前,钟毓这才瞧清楚他手上的东西。 是一碗药。 鬼爷白净的脸上却抹了几道乌痕。 钟毓瞧了瞧那碗药,又看了看鬼爷。鬼爷被看得直发毛,一脸不快,张了张口,嚷道。 “看什么看,怀疑小爷下毒了吗?” 钟毓闻言,忍不住一笑。 从怀里掏出了一条手帕,轻轻地擦拭着鬼爷的脸。 “你的脸脏了。有驿站的跑堂看着,你不用跑去煎药的。” 鬼爷皱了皱鼻子,又将脸凑近钟毓的手,让她多擦擦。 “那跑堂哪会一直在哪里盯着。若不是小爷在,你都不知几时可以喝上这碗药呢。” 钟毓一愣。 “所以你从刚才就一直蹲在厨房里?” 鬼爷用力地点点头,模样骄傲不已。 “当然,小爷可是无所不能的……哎,这边给我再擦擦,耳朵似乎也蹭到了。” 钟毓笑着点头,一边擦着,却发现鬼爷两鬓旁的发丝也烧焦了一点。 她抬眼凝视着眼前的鬼爷,目光慢慢柔和了些。鬼爷仍兀自吹凉那碗药,腮帮子鼓起,跟他吹笛子那时候一样认真。 钟毓摸了摸鬼爷的脑袋,柔声道。 “等会试出结果后,我便带你回家。不过,我本是孤儿,也不知双亲在何处。” 钟毓已经许久不向外人提起自己的身世了,每回提起总似揭伤口般,疼了一次又一次。 鬼爷点点头,又摇摇头。 “公婆不在,那我回去干吗?” 钟毓笑了笑,没料到他会如此说。 “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家乡不好吗?” 鬼爷又皱了皱鼻子,犹豫了下,一脸勉强地点头。 “好吧。那看完之后,我也有地方要带你去。” “恩,好。” 鬼爷似乎不相信她的话,瞥了她一眼。 “我爹说女人的话不可靠。你要跟我拉钩,若做不到你就是小狗。” 钟毓觉得鬼爷实在可爱,伸出手,与鬼爷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鬼爷难得一脸认真。 第二日,风寒未好,钟毓便继续赶路。一直风尘仆仆到京都驿馆之际,她又躺回了床上,不过是舒服地叹了口长气。 鬼爷也跟着爬上了床,扒着钟毓的手闭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