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学生有一事有些冒昧,不知能不能问?”冠尊文从苏轼的诗词中可以窥见一些苏轼当时的心境,大抵是要寄情山水,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但今日一见却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有些好奇又真的想要请教,心态是如何转变的。
苏轼笑道:“苏某平生又无见不得人之事,但说无妨。”
冠尊文于是拱手道:“先生,自乌台诗案后,先生便已看轻仕途,寄情山水,今日出使我辽国,学生观先生似乎又唤新生,奋然向上之心,可谓是我辈楷模。不知先生因何有此转变?”
“这事说来也并不复杂,虽说历史大势,个人乃至一群人都很难逆转,如昭烈皇帝和诸葛武侯,他们带领关、张,赵云、姜维等努力一生要伸大义于天下,到头来司马家篡魏自立,竟成了九州之主,可见论才论德如先主、武侯之流终也难挡大势。”苏轼这时话锋一转,“但是,话说回来,个人虽不是万能的,可若要说谁能一人影响万民,想来也只有天子了。我确曾一度心灰意冷,不过我朝官家英姿勃发,有古时明君之志,我幸被倚重,如何能不为之效犬马之劳?”
冠尊文听完沉默一时,良久才道:“我听闻南朝天子巡视疆域至真定府,不惜派人深入我辽国五六百里诛杀萧腾,以示犯大宋者虽远必诛。当时就想这怕不是少年明君,将来要虎视天下的。今日听先生之言,果真如此,再看我辽国如日暮沉沉,只怕将来攻守之势易也。”
他这番坦然以对,若是为外人听到只怕会说他叛国,于是,他又哈哈笑道:“这般扒伤口给外人看让先生见笑了。”
苏轼也不由笑道:“你我坦诚相交,这些话不传六耳,再者说你便是不明言,今日朝堂之上我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冠尊文不由摇头苦笑,他们辽国轻视南朝,尤其是契丹贵人,到现在都浑然不怕,以为南朝终不过文弱之国,兵锋永远无法踏过燕京。今日竟将朝堂之混乱,国主之昏庸显露无疑。
只能说骄狂自大者终要招来祸患。
“先生不吝赐教,是学生之福,能与先生坐而谈论天下亦是我的荣幸。”冠尊文突然起身拱手道:“但是,先生与学生终究分属两国,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坐而论道,恳请先生能赐下墨宝,日后学生好做怀念。”
苏轼闻言令人笔墨伺候,不过却问道:“我出使临潢府使命未达,不知何时才能离开,相见之日多矣,你又何出此言呢?”
他当然不会以为冠尊文只是以此为借口在求他赐字。
果然,冠尊文道:“萧斜古不愿开罪耶律阿思和萧挞不也,欺上瞒下。但我朝南院枢密使萧兀纳是忠义能臣,他的上奏想来不日即到,到时真相自然大白。先生代表南朝与我主再谈和睦之事应无阻碍。只是学生位卑到时未必能列于朝堂上,身为辽臣学生又不能私下拜访先生,所以才先求墨宝。”
苏轼闻言便不犹豫,挥笔写下,“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冠尊文双手接过,一看之下大喜,“这是先生新作?”
苏轼点头道:“正是今日与你相谈,想起往日之事有感而发,便想写下昔日心境以作警醒、自勉。”
冠尊文内心再生仰慕,俯首拜谢,他手捧墨宝,看着眼前丰神迥异的一代文豪,想着南朝英姿勃发的少年天子,不由就联想到东京汴梁城该是物华天宝,人文荟萃吧!
真是恨不能生于汴梁,否则跟他们总该有一番师生之情,君臣之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