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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正是午后天最热的时候, 外面蝉鸣声声,吵得人心里越发烦躁。
珍珠也被那蝉鸣给吵得睡不安稳,又兼天热, 只觉身上絮烦得厉害, 翻身了几次, 实在睡不安稳。正烦躁见,忽觉微微凉风袭来, 倒解了几丝暑意, 那蝉鸣声也似乎小了去, 方才慢慢又睡了过去。
昏甜一觉, 好不松快,珍珠睁开眼睛,却不由一惊,笑道:“怎么是你?”
却原来哪里是什么凉风去热,竟是和绩之在榻旁拿着自己惯常用的竹骨白纨扇与自己扇凉呢!见她醒来,笑道:“可睡饱了?梦见什么了, 我进来也不知道, 竟睡得这样香!”
珍珠欲起身坐起, 和绩之忙上来扶起她来, 道:“小心些。”如今她的肚子早已经显怀了, 行动不便, 和绩之每次见了她的肚子, 都觉小心翼翼。
待坐好了, 和绩之便就势在她身侧坐下,珍珠抚了抚鬓发,将头上簪的白玉玲珑长簪拢了拢,笑道:“这会子正热呢,怎么过来了?书都读完了?”又看四周,道:“翠梧碧桐越发会躲懒了,我歇个觉,她们就跑得不见人了,竟叫你在这里打扇子。”说罢便欲起身与他倒茶去。
和绩之忙按住她笑道:“书哪里是读得完的,只是天实在热,今儿的任务已经完了大半了,便在园子里走一走,因不放心你,就过来了。翠梧碧桐两个倒没躲懒,我来的时候,她们也困得直晃呢,却还不忘给你打扇子。我看不过,就叫她们下去叫两个人来把外面的蝉给粘了去,我给你扇风。果然这蝉一去,再有这凉风一扇,你可不睡得稳了?”
珍珠笑道:“我说呢,怎么好像少了什么似地,竟是那蝉鸣没了。也亏了你想得来。只是太费心了,这夏日的蝉,哪里能逮得尽的?逮了一只,还有十只等着呢,不过白费心力罢了。”
和绩之笑道:“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是学那精卫填海,夸父追日……”话未说完,珍珠已是笑不可抑,道:“岂有此理,我可从不知道这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和绩之笑道:“怎么没有?万事万物皆有两面,那些圣人之言自然是对的,但是怎么不可用在小处呢?圣人既为圣,自然包罗万象,罗括万物,不可为小事小物所拘也。”
珍珠摆摆手笑道:“罢罢罢,你们读书人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可说不过你。”
和绩之笑道:“还说嘴呢,你的伶牙俐齿我还不知道么?刚成亲那会儿,你可不是把我问住了?”
珍珠面上一红,拿了扇子连扇了两下,道:“我那时候不是不懂事么?”
和绩之低声笑道:“这会子就懂事了?”一面说一面去握她的手,只觉触手滑腻,柔弱无骨,又见她身上穿的玫瑰紫对襟纱衫因起身时未拉整齐,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映着摇曳的红珊瑚珍珠耳坠,越发动人心魂,不由心中一荡,但目光随即触及妻子的肚子,只得将念头按下。
珍珠就在他身边,夫妻多日,见他先是呼吸一重,后又一声叹息,哪里不明白他的,不由羞得满面通红,嗔道:“你真是……”
和绩之笑道:“和你说着玩的,怎么就恼了?你最懂事了,好不好?”
珍珠道:“谁恼了,倒是你尽是胡闹。”
和绩之奇道:“谁胡闹了?”
珍珠道:“哎哟,你这个人真是……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和绩之笑道:“我从前是木头脑子傻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现在想想,只觉得奇怪,当初我那举人是怎么考上去的?”
珍珠笑道:“越发没边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若让人听见了,可要说你是疯魔了!”
和绩之道:“这话我也只和你说说罢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妻子虽然只个闺阁中人,素来是个不凡的。有些见识即便是他这个读书人也不如。这些话若是叫他母亲或是嫂子之类的女眷们听见了,非得惊得昏倒不可。再不然就是让人去请大夫或是道士来与自己去邪。却也只有自己的妻子,还能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地和自己说话。而他也知道妻子是真的未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和绩之深深凝视着珍珠,心中有压抑不住的诧异,赞叹与庆幸。
他是家中幺子,自小倍受宠爱。况自小聪敏好学,读书识字,在这一片也小有名气。父母亲族长辈对他寄予厚望,同辈对他充满钦佩,这让他十分欢喜,也对自己的未来满是希望。
十多年寒窗苦读,一举成名天下知。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那年冬日,街市上,那破旧马车上无意中露出的一张娇俏的容颜映入了眼帘。自此后,竟念念不忘。
说来他也不是那等登徒浪子,见着些好颜色姑娘们便走不动道儿。家中也有些好颜色的丫头,对他这个前途无量的三少爷十分有意,他只觉得意兴阑珊。怎么就对这么一面之缘,再见也不知是何期的女子念念不忘呢?
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叹一声:许是前生的孽债吧!
那时正是落第之后,自小顺风顺水,在一众同窗之中鹤立鸡群的自己,从未想过落第这种事竟会落在自己头上。虽然先生父亲等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但也难免心灰意冷。正当此际,那闹市中一个淡淡的笑容,竟有说不出的动人。如同一缕暖阳,温暖了自己的心房。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魂不守舍,家人担忧不已,只当他受打击过重,皆小心翼翼的。但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思量的却是另一件事。
直到某日小厮丁子与人谈笑时说起,道:“若不是知道咱们三爷是为了落第之时沮丧,倒像是那些戏里的公子们,在思念心爱的小姐呢!”
说的众人都笑了,笑骂道:“你个小子,三少爷岂会做那等见不得人的事?小心老爷太太听见了,打你出去。”慌得丁子告饶不迭。原是一番不经意的话,听在自己耳中却如一阵响雷,惊得自己醒过来。
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原本朦胧而干净的情意,在别人眼里,竟成了私情了么?
自此后,便收拾了心神,重新拿起书本用心起来。
只是到底自己的心意得到了老天的眷顾,之后母亲一次偶然的宴席,再想不到能再次见到她。
再然后,便是两人的婚事定下。
一切真如做梦一般。
婚后的日子,是欢喜的。而后他发现他似乎捡到了一个宝。
他知道她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丫头,进退有礼,举止有度,做得一手好针线。但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也识字,不但如此,于诗词典故上也粗通,字也十分娟秀。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不常用的字,写得总是缺胳膊少腿的。他甚以为奇,问及她,只笑曰:我又不考状元去,都认得做什么?又或答曰:这字笔画实在太多了,少个两笔不是好认好写多了么?让他啼笑皆非。作为一个读书人,夜读书的美事,谁能不爱?
自此后,春风得意,夫妻和乐,自然十分美满。他只觉心头一件大事满足,这人生也完成了大半了。
对于他落第之事,他虽已不再引以为耻,但心底到底介意,家人朋友也小心翼翼,也唯有她全不在意。既不劝他发奋用功,读书上进,光耀门楣;也不劝他不可用功过度,伤了身体。只说要“尽力而为”便可。他见如此,只觉她不重视他,便问她。
还记得那日,她又说道:“不知夫君读书是为何?”
他道:“光宗耀祖。”
她面上似不以为然,道:“既如此,你便考中既可,中了之后,便可不管了么?”
他想了一下,道:“自然为人父母官,为民请命,造福一方。”
她听了,便唤了随身伺候的两个小丫头来,道:“家事国事天下事,自然一体,我这里有一案不得分明,还请未来的父母官大人帮我一个忙,审审这两个丫头,哪个偷吃了我放在几上的茶叶蛋?”
此事本是小事一桩,一个蛋,两个人,不是这个吃了,就是进了另一个的肚子。
谁知他柔声相询,厉言相问,说尽了圣人之言,孔孟之道,二人皆不承认,让他十分沮丧。看着妻子在一旁越发调侃的眼神,几乎让他想找个地缝儿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