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嗓音好像一把尖刀。
李暮蝉终于转过头,眼中写满了疑惑。
吴明怪笑不止,“装什么傻。”
他迎着李暮蝉的双眼,说出了一个名字,“司空无名。”
“这个人你还记得吧?”吴明眼中满布血色,脸上神情怪异,整个人如疯如魔,“你曾传给他一门绝学,你可知我那时是何等羡慕。”
李暮蝉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叹息道:“羡慕?”
吴明嗤笑道:“当年在那船上,我曾言世上败者九成,唯有一成方能叱咤风云、笑傲天地……我这么说,只是想让李大哥伱多看我一眼,看重我。可你最后传功给司空无名,让我大失所望。”
见李暮蝉不说话,吴明眼中厉芒暴涨,“你救过我和我娘的命,我对你万分感激,甚至我曾将你奉若神明。你永远不知道,当年在我奄奄一息之时,在我娘性命垂危之际,你的出现,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语气古怪,表情时哭时笑,不住变化,又好像在自说自话,仿佛魔怔了一般。
“只是如此?”李暮蝉道。
“哪能啊,”吴明叹道,“看来你忘了我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我吴家老小悉数惨死,亲友兄弟皆死于青龙会之手,我岂敢忘记?事实上,那时我也只是羡慕司空无名。但直到我母亲得知朱大曾在岛上埋下无尽宝藏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二人且说且行,脚下不停。
吴明语气复杂,“那时你们出海在即,无暇估计我们,我娘便知那是最后的机会。你们当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殊不知她日日夜夜从未忘记报仇。”
听到这里,李暮蝉算是明白了,“可青龙会已经灭亡了啊。”
“青龙会是灭了。”吴明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泪,“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这座江湖的规矩。我娘为了让我重振吴家,不受欺负,便打算假意离开,然后伺机盗取那些宝藏。”
李暮蝉眼神一烁,“你母亲当真是你杀的:”
吴明揉了揉眼角,像是抹泪,但嘴里的笑声却略显病态,“不重要了。嘿嘿,无论是不是我杀的,都是我这个儿子不成器,没有保护好她。”
李暮蝉轻声道:“可惜了。”
吴明脸色的笑容渐渐变得张狂桀骜,“其实也谈不上可惜。人不就是这样,有时往往只走错一步,便会一错再错,步步错,以致再难回头。何况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相反,我很享受。你也休想让我认错,哪怕与苍生背道而驰,我也绝不认错。”
突然,吴明步伐一住,神情一紧,如临大敌的看着李暮蝉。
因为李暮蝉停下了,停在了一条大江前。
这是准备动手了?
便在吴明战意升腾,气机强提之际,他忽觉鼻尖一凉,下意识抬头瞧去,但见天地间不知不觉居然飘起了瓣瓣雪花。
雪势愈演愈烈,起先只是几片零星雪瓣,然不过十几息竟化作鹅毛大雪。
天地苍茫,寒江飞雪。
弥天雪幕几要将二人淹没其中。
吴明神情狰狞,他可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走了,如今说什么也要一会这尊武林神话。
但就在这时,却见那江畔上游,有位年轻人撑着挺直的身躯,冒风顶雪,远远走了过来。
尤其是在看见李暮蝉的一瞬间,这人眼神一亮,按了按腰间的剑。
“我见过你。”
“在哪里?”
“翠云峰下,绿水湖畔!”
“你叫什么名字?”
“丁鹏!”
二人一问一答,简洁明了。
“我要挑战你,拔刀吧!”
最后一句,这名年轻人说的极为郑重,掷地有声。
李暮蝉看了眼对方腰间那柄简陋到犹如废铁般的剑,又看看穿着寒酸,但却目光灼灼,无所畏惧的人。
“你找错人了。”
丁鹏一愣,然后又沉声道:“这不可能,李暮蝉,你就是天下无敌的李暮蝉,我绝无可能认错。”
李暮蝉临江望雪,淡淡道:“你要找的是有刀的李暮蝉,可我掌中空空,早已无刀。”
丁鹏气息一滞,脱口惊呼道:“为何弃刀?”
李暮蝉看着江面,淡然道:“我弃的不过是虚名。”
丁鹏不甘心地道:“可……可你掌中握刀才是永远不败的武林神话啊。若是弃刀,岂非毕生所求尽归乌有?”
李暮蝉洒然一笑,伸出一手,迎风招雪,“可手中无刀我才能掌握乾坤,拿四时变化,擒风雨雷霆,看尽人间繁华。”
丁鹏愣住,“这是什么?”
李暮蝉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只这三言两语,一旁的吴明却渐渐沉默了下来,杀心消弭,眼皮急颤,跟着神情阴晴不定,不住变幻,仿若魔怔。
丁鹏眉头紧皱,“什么都没有。”
李暮蝉感叹道:“你一剑障目,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丁鹏满身是雪,手已按剑,沉声道:“我的剑就是我眼中天地,亦是我心中大道。既如此,你我一争高下,看谁心中的天地更为广阔,谁道高道低。”
“不争,”李暮蝉摇头,“道存天地,何须一争?”
丁鹏怒道:“不能不争。我七岁握剑,十三年苦悟,誓要名动江湖,挑战天下高手;若是不争,我毕生所学又是为了什么?”
李暮蝉道:“为了虚名,为了走到我的面前。”
丁鹏急声反驳道:“不对,我只是为了翻过你这座大山,登峰造极,立足更高。哪怕此战我粉身碎骨,折剑败亡,也绝无后悔……九死不悔!!!”
李暮蝉负手而立,墨衣飞卷,白雪覆青丝,闻言只是轻轻笑道:“高山何在?无非顽石一块。如今我心存天地,驰骋人间,山河是我,草木是我,鸟兽是我,风霜雨露皆是我……”
丁鹏愣住,“为何会如此?”
李暮蝉回道:“因为我手中无刀。”
吴明闭目,近乎呻吟般的呢喃道:“手握天道!”
丁鹏脸色苍白,哑声道:“莫非我再也赢不了你?”
李暮蝉复又看了眼这个年轻人,轻声道:“谁都想赢,可赢得了别人,又是否赢得了自己?”
丁鹏先是一怔,蹙眉问道:“如何赢自己?”
李暮蝉呼出一口气,“欲望如水,能否斩断?”
丁鹏下意识看向那滔滔江水,脸色苍白无力,直到半晌过后,方才开口道:“莫非我此生再难寸进,要止步于此?”
“不!”
李暮蝉摇摇头。
吴明面无表情,转身便走,顺江向东而去。
临走之际,这人还不忘沉声道:“你若活着一天,我此生绝不踏足陆地一步。”
李暮蝉看也不看,只是同丁鹏一起望向江面,忽抬起食指轻轻一划,遂见指锋过处,分江开浪,截水成陆,而后迈步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江湖路远,如我当年!”
……
又是新的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