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到澧渊时,锦瑗已经死了。”
老人拆开了其中一袋,里面包着的是莲子酥,形状精巧,入口也酥软,褚亦棠是断不会做这样的东西的,所以只能是澜聿做的,他咬了半块莲子酥,又笑,只是显得很苦涩。
“亦棠那时还不大,锦瑗死后他就开始重病,断断续续的好几年,可宫里不许有人给他医治,别说医治了,就连温饱都难。”
“可我无能为力,我没法带他离开那儿,他是圣君之子,脱离鬼气,一出澧渊即刻就会被发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看看他,拿钱托几个宫女侍卫暗地里照料。”
老人掸了掸衣角上落下的糕饼碎屑,在油纸上擦净了手指,神色很晦暗,看不清情绪。
“他在宫里,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那个君后心狠手辣,她断容不下亦棠,就日日磋磨他,盼他不得好死,就连她生的那个小畜生,也一样的不是人。”
提起宁懿,老人的面色几近扭曲,他撑着膝,很用力地闭上了眼,声音里却还是有掩盖不住的痛色。
“他是个畜生,他害死了锦瑗,还想要拿住亦棠,他口口声声地喊他哥,可他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老人的手捏的太紧太紧,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提起当年往事,仍是心痛难抑,“他折磨他,联合他那个母后,处处都放不过他,他甚至在继任太子之位后,三番五次地逼迫亦棠,逼迫他,逼迫他——”
面上有浑浊泪珠淌下,老人以手掩面,尾调发颤,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全。
“他逼迫他,要亦棠嫁他为妾,否则就要连锦瑗的骨灰一并带走,他说亦棠出身卑微,不配做他的正妻,更遑论是兄弟之间,有悖伦常,所以只能纳他做妾。”
“最后亦棠不惜拿性命威胁他,甘愿自毁胸口一条灵脉才逼得他松了口。”
澜聿以一种很缄默的姿态在听,面容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瞳孔逐寸变得血红,他连眼都不曾眨一下,整个人就像一块毫无声息的寒冰,不言不语,不喜不怒。
老人以袖拭去了泪痕,意识到周遭过于寂静,只余几声噼啪声,霎时心沉了沉,也许是探到了雷池边缘,他不动声色地朝那个方向看去,见澜聿还是坐在那儿,听得很仔细,好像那具令人见之不忘的皮囊下是死寂的魂魄,不会牵动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在这个档口,他听到了澜聿寂冷如冰的声音。
“阿棠的父亲呢?”
“他父亲?那不过是个更心狠的无情之人罢了。”老人低笑,语带薄讽,“在有了亦棠之后,只因对君后不满,他很少回澧渊,可也仅仅只是不满,君后手握雾墟数十万兵力,他要坐稳这个位置,还要依仗她,他不愿与她有夫妻情谊,但对她做的那些事,他也从来都只当看不见。”
“只因亦棠天赋平平,连他母亲的十分之一都未曾传到,他没想过他千方百计下的这盘棋,竟然会是个废子。”
老人去另抱了一捆柴,起身时掠起的风刮过火盆边缘,火舌晃了几晃,带起些许燃烧过后的黑灰,最后趋于平稳。
他往盆里添柴,一边看澜聿手上佩着的那枚扳指,哑声道:
“你知道月华圣女吗?”
澜聿垂下眼睑,心脏泛起细密的抽痛,犹如万蚁噬咬,钻心入骨,以至于他不得不掐住虎口才能迫使自己不露出什么异样,轻声答道:
“月华圣女,天地同敬,日月供奉,可济世间千万生灵,自上一任圣女出走月华山,此后便再无音讯。”
夜间寒意来袭,凉风吹得枝桠树影摇晃不止,老人一哂,继而道:
“世人只知月华圣女长于月华山,法力无边,能活死人,肉白骨,若能孕育子嗣,其血脉更是珍贵无比。”
“他那个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三界混沌未开,锦瑗当年因不忍世间生灵受苦,自愿出山,可她命中有情劫,乃是注定的死局。
当年南荒暴洪,潜藏在江底的上古恶兽在南荒吃人无数,锦瑗不敌,被其重伤,为了保全性命,她化作原身,修为记忆尽数封锁,在山下一处洞穴内陷入沉睡。
也是那时,她遇到了刚刚继位的澧渊圣君,宁释。
宁释起初并不知她是月华圣女,只当她是修炼成形的精怪,锦瑗容貌之盛,令宁衍一见倾心。
日渐相处,宁释才在逐渐试探中意外得知锦瑗的身份,同时他也发现锦瑗对此毫无记忆,她想不起自己是谁,唯有与宁释初见之时的那段记忆。
宁释那时已与君后成婚,但并未有子嗣,君后出身雾墟公主,他必须要有自己的血脉,与她成婚已是被迫,他决不能受制于人。
他看重锦瑗月华山圣女的身份,所以他与锦瑗成了婚,并孕有一子,是为长子。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他期待已久的长子,天赋庸钝,是以难当他所谓的储君大任。
宁释失望至极,他无法久居在外,便找借口回了澧渊,次年君后有孕,更得知了宁释在外已经育有一子,强令宁释将人带回澧渊,宁释碍于雾墟的威压,不得已将锦瑗母子带回了大澧皇宫。
也是从那时起,宁释久不居澧渊,长年在外征战,锦瑗带着孩子在宫内度日维艰,明明是宁释正娶的妻子,却被囚在后宫之中,不得见天日,受尽屈辱。
后来锦瑗惨死皇宫,她到死也没记起自己的身份,不记得她是月华山尊贵的圣女,到死也不明白宁释何至无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