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漏过月桂树的枝叶缝隙,翩跹的光满空纷飞,很多不规则的光影,或明或暗,窸窣声响穿插其间,汹涌寂静。
阿棠,活的很辛苦,对吗?
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
你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苦楚,阿棠。
以前,原来活的那么苦吗。
澜聿只觉周遭的一切在不断被切碎又重组,血管里流的血不再是热的,浸在一窟冰池里,身体里流淌的是碎冰,一寸一寸割开他的血肉,却痛的后知后觉。
“天赋平平不是亦棠的错,只因月华圣女在那种情况下只能成为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灵力和庇佑孩子平安长大的容器,只在死后,孩子才会继承到母亲的毕生灵力。”
老人折了几枝枯柴,身躯佝偻着,身后是偌大空旷的堂屋,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寂寞。
“我赶到时已经太晚了,亦棠那时重病堪危,我护不住他,后来我想尽办法进了长老院,亦棠在宫中蛰伏了数年,宁释当时已死,他才得以在宁懿继位圣君当天,发动宫乱,亲手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但弑仙之征已经无法更改了,他知如若天界战败,月华山也难逃此劫,所以动用了禁术,他回到月华山,强行剥离了鬼族血脉,洗净骨血仙躯,才得以在弑仙之征中杀退澧渊,保下了现在的三界。”
火盆渐熄,老人难掩悲态,话语里只有当年的感同身受,于心万分不忍。
“那禁术所承受的痛苦绝非一朝一夕,净火焚烧,重淬元神,足足百日之久。”
“哪怕在战时无法承受鬼气,他也从来都不说,硬生生地扛下来。”
回到月华山的那天,褚亦棠来向他辞行,他问他准备到哪儿去,褚亦棠想了想,说想休息一段时间,至于去哪儿,他还没想好。
他知道那时褚亦棠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也许此生都不能再受鬼气侵蚀,所以他一直待在孤鹜山,独自一人度过了数万年的光阴,日日夜夜,反反复复。
直到澜聿的到来,才彻底改变了他原本注定孑然一身的结局。
却不曾想,结局难料,生死不由人。
火焰彻底熄灭,只余几缕袅袅尘烟,澜聿向他告辞时,顺带将一样东西交还给了他。
是定安章。
老人接过,又拍了拍澜聿的手,不知是在为过去的哪一个瞬间缅怀,他看着他手上的那枚扳指,像是终于放下了这么多年的重担,足以令他死也瞑目。
“好孩子,要好好的,好好的过下去,亦棠就麻烦你多包容他了,多照顾他了。”
澜聿颔首:“应该的,我与阿棠是夫妻,我会照顾好他,请您放心。”
离开时已是深夜,澜聿没有按原路往回走,他绕了几条石巷子,去到了一条街道旁,临街处有一棵很大的梨树,树枝上悬着一只快垂到河面的秋千。
河水悠悠流淌,河面上飘着好几片顺水流下的梨树叶子,打着旋儿,飘向很远的地方。
下了石阶,澜聿在浣衣的石台上蹲下来洗袖子上蹭到的污渍,河里映着天上的月亮,泛出皎洁的光晕,水里绽开一圈细细的涟漪,澜聿搓洗着雪白的衣袖,涟漪却接连不断的落下,澜聿仰颈,望了望那棵梨树,可上面分明没有露水砸下来。
澜聿面无表情地拧干袖子上的水渍,无端地想。
明天给阿棠熬粥的话,要放多少糖合适。
阿棠喜欢吃甜的,不爱吃苦的。
他讨厌吃苦的,吃到莲心都要不高兴一会儿,和澜聿抱怨说嘴里都是一股苦味。
……可是,可是他明明吃过了那么多苦。
他明明连喝药都怕苦,明明连睡不好都要发脾气。
可桩桩件件,他都一一受下来了。
阿棠,一个人承受那些是不是很辛苦啊。
衣袖从手中颓然地滑落,落进河里,被洇湿了好大一块。
澜聿拿手捂着眼,可却怎么都站不起来,泪水从指缝当中溢出,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眼泪怎么也擦不净,怎么也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