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沧已经来国子监二月有余,一切缘由还得从上次秋猎说起,自从他救下今朝二皇子时缪,龙颜大悦,赏了不少宝物不说,还把他安排到了国子监同皇子郡主们一同学习。
他本不想有太多关注,以往是私塾先生教学,如今换到皇宫里来,并不是很欢喜。要住在皇宫里面了不说,还有日日会来烦他的某位不知死活的皇子。
他不喜热闹,可自从和时缪一同上学后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了,虽说大多数是二人一起,顾沧只觉得二皇子一人便能顶三张嘴。
聒噪。
平静地目送完皇子回寝殿,顾沧直起身子,看着少年在夜色中消失的背影,内心也不知思索着什么。
少年的笑容依旧每日都耀眼,在学堂时也没少惹祸,放着太傅好好讲的《中庸》《孟子》不听,钟情在宣纸上画王八。
也少不了被一顿训斥。
顾公子课余提笔画梅时,一滴墨汁不偏不倚溅到了纸中央,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秉着在心中默念三遍二皇子年岁尚幼不予计较,强压下恼火,在宣纸上的墨点添了几笔,转为苍劲枯荣的枝干。
“殿下,太傅布置的课业还是要完成的。”在纸上勾勒出朵朵红梅,顾沧头也不抬:“不然,到时候臣也救不了您了。”
意思是别来捣乱。
二皇子撑着头看他:“你完成了?”
笔尖收住,少年落完最后一笔,抬眸与皇子对视:“确实完成了,不过明日太傅便要查了,殿下自求多福吧。”
少年起身,青色衣衫拂过石桌,只余一阵清风。
时缪呆滞,随即立马跟上少年的脚步:“顾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二人相处了两月,二皇子对顾宰相孙儿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顾公子改为顾兄,几乎是在学堂和别人交流时远远看见都要招呼一声。
国子监的公子郡主这下都知道白发少年姓顾名沧了,又知道和顾公子好的是二皇子,便对传闻可以射杀猛兽的少年更怀有敬意了。
平日在学堂里备受瞩目的也是二皇子,看着很好相处的二皇子偏偏喜欢跑去招惹不好相处的顾公子,偏偏二人相处的方式却极为融洽…
一个冷漠疏离,一个热情如火,在远处看上去也很和睦适配。
貌似很少有人看见二皇子发火的样子,也很少有人瞧见顾公子温柔的一面。
大家貌似都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了,但只在一天,在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早晨,二皇子罕见地发了大火。
原因是关于生母。
此时时令是立冬,天气渐凉,等顾沧赶到纠纷发生的凉亭时,二皇子正死死掐着一名子弟的咽喉。
少年皇子的神情狠戾,面色铁青,眼底泛着一抹血色,没有半分以往笑容满面时的潇洒。手下的男子被掐得动弹不得,脸庞也涨成了猪肝色。
只留两只无力的手在抓少年起了青筋的手背,把少年的手背抓得伤痕累累。
没人敢上前阻拦。
大概是没料到平日中总是一副洒脱,或者慵懒的二皇子会暴怒,甚至冲上前掐住在今朝位高权重的高大臣的儿子。
是要硬生生掐死的程度。
地上的男子已经泛着白眼,口角流津,浑身在低低地抽搐。
“殿下...殿下!”平日中一直以冷静自居的少年的语气染了几分焦急,上前抱住失了控的皇子往外扯。
少年半拉半抱着,总算把人拖了出来。
二皇子裹在少年的披风里,看不清神情。刚逃过一劫的高公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脸上满是恐慌。
“殿下可想清楚了。”少年温热的手抚上怀中冰凉颤抖的手,低声劝诫。
怕他又冲动,顾沧依旧把少年裹在怀里,感受他颤抖得厉害的身体,用披风掩盖住狼狈不堪的少年。
少年爱面子,怕丢脸。
半晌之后,二皇子取下白发少年身上的披风,少年也配合地帮他系上衣带,盖住在风中颤抖的身躯。
“世胄高谓,对先皇后不敬,污辱皇室,以下犯上,欲造先皇后之谣,乃蔑视皇权、中伤皇室之罪。”
“传我令,押入牢狱。即日,赐死。”少年在风中留下一句平静到可怖的话,转身离去。
平日里稳重的少年立马抬脚跟了上去,抛下背后的一片狼藉,没有回头看一眼。
时缪走得很快,几乎跟不上。拐角没过多久就从视线里消失,顾沧只得转身离去。
其实也说不上是离开,少年转眼间便拿了药膏,敲了敲二皇子殿外的房门。
门开了,里面的人让了一条道,顾沧才得以进去。
顾沧和少年相处渡过三个月,是第一次见他发怒,眸子垂下,不知在思索什么。
少年也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开,坐在软卧上,身旁放着一件披风,而披风的主人静静地看着少年,伸手抚了一下少年脸上的泪痕。
“殿下,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时缪没有出声,只是抬起手给顾沧。手背上的伤算不得什么,少年仔仔细细地给伤痕涂上药膏,药膏冰凉的触感稍微拉回了一些理智。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在榻上的皇子淡淡开口,“你不必来劝我收回成命,我知轻重。”
“殿下当时若是知晓分寸,结果也不会如此了。”顾沧淡淡道,指腹轻轻擦过伤痕,“不过我并不是来劝阻殿下的,只是希望殿下日后多保重自己。”
一位在朝堂里有威严的大臣痛失爱子,势必是要闹腾一番,大大小小的压力轮番下来,总归是会施压到时缪身上。
时缪听懂了,顾沧的意思...大抵以后是不会与自己接触了。
毕竟在朝廷里,除了高大臣手握重权,能与之抗衡的就只剩顾宰相了。顾沧如果还和他走近,必然会引起高大臣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