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退吧,我乏了。”时缪收回手,扶着额,躺在榻上。
果不其然,顾沧第二日便回了顾府,对太傅宣称是探望顾宰相。
二皇子被禁足一月,而高谓最终并没有被赐死,打了五十大板,凭高谓这个小身板,下半辈子是要瘫痪了。听朝堂里传言,高大臣发了好大的火,上书势必要为子讨回一个公道。
是一个雪天,时缪靠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白玉项坠,静静等着时间消磨。
婢女小翠碎步走来,告知他:“殿下,顾公子得皇上准允,前来探望。”
时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婢女,冷哼一声:“不见。”
婢女应了声是,转身便去汇报。二皇子看到婢女转眼就走了二里地,烦躁地磨了磨牙:“等会,让他进来。”
半晌后一位男子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茶水推给时缪。时缪没领情,只是望着窗外不作声。
对面仿佛像死了一样沉寂,他盯着外面盯了多久,那人便沉默了多久。
少年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扑上去把来人摁倒了。塌上的木桌掀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阵天旋地转,来者通遭被压在塌上,一脸无辜。
“顾.沧.你别以为吾不知是你保住了高谓的性命!”少年皇子咬重了名字,听着都好似要把口中喊出的名字狠狠嚼碎。
身下男子的长相极具魅惑性,一双眼眸就足以动人心魄,少年微微凌乱的发髻,如雪般洁白的发丝散在榻上。
“殿下...臣并未参与这件事情。”少年人的眼睫扑朔闪动,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琥珀温润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上去好不楚楚可怜:“臣只是回去探望家翁,家翁年岁已高,身边又无一人相伴,这府中上下事务断不能只交于他。”
“你别答非所问!”
“...殿下,臣能说得出来的也只有这些。殿下何必想这么多...臣与高谓非亲非故,要真真是救他,反倒要被倒打一耙,吃力不讨好。”
顾沧眸子里全是无辜,又道:“殿下,我与家翁提起过你,也提及你和高公子的事。但臣说殿下太过急躁,反倒被家翁...”
居于上位的少年依旧愤愤地瞪他,顾沧叹了一口气,看着屋檐,悠悠道:“家翁说,‘沧儿,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有些事情强于不来,你好不容易与人交好,可别因为管闲事又孑身一人了。’”
“你如何回?”
少年将目光收回,弯起唇笑了:“我说二皇子呆。”
空气凝滞,少年拦住在半空中的拳头,低声细语:“臣已经被家翁训斥了一顿了,殿下大可放心。”
“不管高谓生死,高家对殿下都会不满。”
“......”
“但殿下与我交好,我若在高家面前露面,出手相救或是挑衅,都对我不利。若真是我保全高谓,我大可不必再与殿下见面。”
“...花言巧语。”时缪翻下身,少年凑上前,只是弯唇笑,眉间却如三月春雪,寒意消融,清冷柔和。
“我只与殿下交好。”
时缪睨眼看着发丝有些凌乱,但又冷艳漂亮的顾公子,勾唇笑了:“那你带我出宫,我就姑且信了你的话。”
“......”好像,被在心底认为是呆瓜的皇子给坑了。
带一个禁足的皇子出宫是很麻烦,本以为偷摸出宫已经是最困难的一环了,没想到出了宫的皇子更为棘手。
皇子没怎么出过宫,又生性好动,在街坊上四处查看,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上手薅,在宫中还是蔫了的菜花,出了宫没多久就是撒了欢的幼犬。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在生气的某人朝少年招手:“顾兄!来这儿!”
一个摊位前摆着制作的一些简易兵器,时缪把玩着袖箭,眼睛是止不住的新奇:“感觉市集里什么都有,比宫里头新鲜。”
说着,时缪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年,只见顾沧低眸也看他,白发用一根玉簪挽着,一席素色长袍,折两边?折扇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那眼神像能穿透躯壳,直直看穿心底。风都格外爱抚这位美人,风吹过垂落的发丝,似能闻见香气。
二皇子脸蹭地一下热了,放下手中的东西便溜了。少年留在原地,温和地对摊主笑笑:“对,他喜欢的都买下。”
雪天人少,二人逛了一会儿便一同进了茶楼,说书人在台上洋洋洒洒地讲民间传闻,听客在台下坐了几桌费此时都兴致勃勃地吃茶聊天。
店小二亲切地迎上两人,将他们带到二楼,正好是人少又能听清说书人的故事的好地儿。顾沧低眸看着台上,一副琢磨不透的模样。
说书人在上面兴致勃勃地讲述民间故事,时缪听得一脸兴味,听到有些夸大的说法时就皱起了眉:“茶楼说书为何都是这般夸大其词,皇族的决策岂是草民可以随意评头论足的。”
顾沧收回目光,眼眸直勾勾盯着时缪,目光深沉地仿佛能把人硬生生贯穿。
“你信么?他在曾与听客说道,在我年幼时,生母曾试着溺毙我。”
“传言是真是假...不只有局内人才知晓么。”
“他们说的是事实。”少年像是刻意回避皇子有些过分热切的目光,又将视线转回别处:“顾家出了一个疯子,是我的父亲。”
“听着也令人咋舌,顾家以清廉自居,却出了两位疯子...”
手背覆上一片温暖,少年扭头看着叠加在一起的手背,内心莫名有种道不清的情绪。或许是上位者俯瞰世间苦难衍生出的那点儿高高在上的怜惜让他感到恶心,又或是被他人瞧见不堪的慌乱。
亦或是...被自己一直不屑的安慰带起了触动。
“顾沧...”
对面人的声音传到耳中,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种跨越了千百年的鸿沟,如一束光,直直罩在在谷底孑孓一身的行子。
“在我眼中,令尊和尊夫人并不是疯子。你夹在世人中也是难做,顾宰相可以与他人评议子女的不孝,但你却不能。”
纯粹真诚的少年话语坚定:“我虽惋惜你的遭遇,但你也不能就此把自己困住,他们弃你不顾是过错,你却并未步入他们的后尘。你是谦谦君子,也配得上言为士则,行为世范。”
顾沧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时缪,便迅速收回目光。他可以直视很多人的眼睛,但唯独对不上少年澄澈的黑眸。
二皇子眼中那呼之欲出的良善,只怕是多瞧了一眼便要在其中溺毙身亡。其实更怕——被窥探到内心那处阴霾与不堪。
【你和我不同...你生来便有生母疼爱,也断然不知我的痛苦。】顾沧眸光深邃,明明生的一副祸国殃民的长相,却满目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