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跟男像掉了魂一样,没心思做生活,寻思着夜里怎样溜出来。晚上袁家老两口子回来问三闺娘:你嫂子没瞎跑包?三闺娘回道: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扚柴的。袁家女人这才放下心。吃过晚饭,跟男早早洗了手脸,带着小闺娘上铺睡觉。袁哑巴上了铺之后,要行房事,跟男虽不情愿,但还是顺从了,任由哑巴折腾。完事后,哑巴倒头呼呼大睡。跟男则瞪着眼睛望着屋梁想主意。袁家人防止跟男半夜三更出走,把窗户加了棱子,堂屋的门也用门闩闩死,并且用小桌子抵住,袁家老两口子睡在西头房里,有什么动静,两耳听真,就连屋梁的老鼠窜来窜去都会惊动他俩下床到堂屋查看一番,生怕是搬动桌子的声音。不用说人了,连猫狗都进不来出不去,跟男绞尽脑汁,终未想出办法,鸡叫头遍,她便听见屋山头有人走路,并发出猫叫的声音,她晓得,那定是冯瓦匠向她发的信号,无奈她出不去,每隔十几分钟,总会听到这种声音。
袁家女人被惊醒,对熟睡的老袁说道:老头子,你听听,外面好像有猫叫的声音。老袁睡得正香,不情愿地回道:要么是猫走窝了,一惊一乍的。袁家女人骂道:你就晓得挺大头尸,不是我看得紧,指望你呢,十八个媳妇都跑得了。竖起耳朵细听,猫叫声又响起,袁家女人用脚蹬了一下老袁,说道:你听听,猫走窝的声音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像人学的猫叫。袁家女人终究不推心,披衣下床,拿了手电筒,先推开东头房门,跟男听见婆婆推房门,蒙头假装睡觉,袁家女人移桌开门,用手电筒家屋前后四下里照照,并未发现异常,两只猫从屋山头草堆根下窜走,心里想着:难道真是猫喊窝的吗?回屋上铺,老袁问道:有什呢动静?女人道:真是两只猫呢,从草堆里窜出来。老袁道:我说你有疑心病,睡觉吧。袁家女人睡不着,心下不除疑,总觉得今夜的猫叫有些蹊跷,睡不着觉心又放不下,干脆起床点着油灯,在屋心里做起了蒲包。
之后几日,跟男没见着冯瓦匠,那天下傍晚,加伟过来喊她,说是她妈病了,让她回家看看,跟男带着二闺娘回了趟娘家,袁哑巴自然是一步一跟的,像是管罪犯似的,寸步不离。跟男在路上与冯瓦匠打个招面,但碍于袁哑巴在后面,无法说话。跟男妈妈并无大碍,只是伤风重了些,吃了药片发了汗,好了许多,跟男三口子本想回去的,丁得富说吃了晚饭再回去。跟男巴不得留下来吃饭,好逮个机会同冯瓦匠说上一两句话,天要黑的时候,丁跟男假装上茅缸,冯瓦匠从丁家屋后绕到茅缸后面,两人隔着茅缸箔子说话,冯瓦匠道:那天让我等的好苦。跟男道:我实在出不去。冯瓦匠道:我差点被你婆婆逮住,她用手电筒照的时候,我正躲在草堆根里面呢,不晓得以后有没有机会了。跟男道:不晓得呢,你最好这几天蹲家里,我有机会出来就去找你。冯瓦匠应道:行。茅缸箔子本来就有缝,日辰久了,又坏了几根芦柴,冯瓦匠趴在箔子根下,对跟男道:我看到你屁股了。跟男骂道:不要脸。冯瓦匠道:你家哑巴呢?跟男道:他就站在西山头看着我呢。袁哑巴跟个保镖似的,站在跟男三四尺远地方,望着西边一大片青郁郁的麦田,傻傻地笑着。跟男对冯瓦匠道:我进屋了,风太大了,把屁股吹得冰凉。遂站起来系好裤子回屋,吃了晚饭三口子便回家了。
一天夜里,袁家女人肚子疼,疼得满床打滚。袁主任赶忙喊醒在锅屋睡觉的三丫头,让她去小诊所请先生,先生背着药箱到了袁家,看袁家女人满头大汗,嗷嗷直叫,便对袁主任道:估计是急性肠炎,快去公社卫生院吧。三丫头又去喊来分家而居的二哥,一家人七手八脚地把个妈妈抬上船,袁主任对三丫头说道:你大哥跟我们一起去医院了,你跟大嫂睡去,关好门,盯着她些个。说罢爷儿三个撑船而去。
三丫头回屋,闩好门,并用桌子抵好,爬上跟男的铺,睡在她脚下被窝里,袁家三丫头也是实在太困了,倒了头便呼呼大睡,睡得跟死猪一样,雷打不醒。跟男点灯借跟侠子拉尿为名,大声喊了三丫头几声,三丫头纹丝不动,跟男又去用手推她,她翻个身复又睡去,跟男穿好衣服,吹了灯,站在地上,等了两分钟,见三丫头仍无动静,便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移开桌子,打开门,一路小跑到冯瓦匠家窗户脚下,也学了几声猫叫,此时才半夜,冯瓦匠还没睡觉,房里还亮着灯,听得窗外有动静,并且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户口,知是跟男,遂穿好棉衣,熄灯出来,跟男道:快些走。两人手拉手,借着暗亮月子,朝庄子北边小跑而去。约摸跑了个把小时,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两人停下来,平了平气,冯瓦匠道:应该早出了前行大队了,就是袁家人发觉你不见了,过来找也找不着了,不如我们先歇会儿再走。
两人寻得一草堆根下,半躺着,跟男依偎在冯瓦匠怀里,说道:现在我们往哪块走呀?冯瓦匠道:走的时候匆忙,也没想好了。跟男道:去你大姑家。冯瓦匠道:肯定不行,我大姑家也是他们舅家,去我二姑家吧。跟男问道:你二姑家在哪块?冯瓦匠道:在荡东收城庄上。跟男道:收城听说过,离我们家好远呢,你又摸不着路,怎么去呀?冯瓦匠道:夜里是不太好摸,再说我们也不晓得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再走个把小时,找个草堆睡一觉,等天亮再去。跟男并无主张,只好听冯瓦匠的。冯瓦匠望望天空,月色比原先明亮了许多,圆圆的挂在空中,冯瓦匠道:今个儿是冬月半,月亮应该是正南偏西些,刚才我们是一路向北,少说也要跑了十几里路,而收城在我们家正东,现在我们应该是脚脚向东南才对。两人起来,附近寻着路,不远处有一条三四米宽的大道,正向东南,冯瓦匠道:先从这条路走走看。约摸又走了大半个小时,忽见路道变窄,且向东北拐弯,两人不敢走了,恰巧路边有几大堆棒头荄子,便寻了个大些的堆子,扒了个洞,两人钻进去,和衣倒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不一会儿两人便沉沉而睡。
袁家女人到了公社,挂了几瓶盐水,好了许多,医生说是急性胃炎,最好要挂两三天水,袁家女人惦记着家里的媳妇,不肯住院,医生只好开了些药,嘱托她按时吃下,如若再疼得厉害,需及时来医院。几口子遂上船回家,撑到家天已放亮,船还没住稳,袁家女人便催袁主任先上岸回家看看,这一看不要紧,袁主任见门开着,料感事情不妙,喊了几声小三子,未应,遂进了房间,只见小三子和两个侠子还在呼呼大睡,独不见丁跟男影子,出了屋,家前屋后喊了几遍,也没有应声。袁家女人娘儿仨也上岸四处寻找,到哪儿找着丁跟男的人影子呀,此时丁跟男正和冯瓦匠在二十里开外的一处稖头荄堆子下睡觉呢。
两人一觉醒来,睁开眼只见天已大亮,起身来到路上,四下望去,只见麦田一片,并无人烟,一条小道向东延伸,远处隐约有几户人家,两人走过去,只见一老头在喂羊草,冯瓦匠便向前问道:请问大爹爹,去收城怎么走呀?老爹道:收城可远了,离这儿几十里呢。老爹手朝东一指说道:往前走三四里路,有条大道直向南,那条道有十几里路呢,路到头再去问人吧。两人谢了老者,边走边问路,太阳歪西了,才到得收城庄子冯家二姑妈家。
二姑妈见了自家侄子,惊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指着跟男又道:这不是袁家大娘丁跟男吗?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的?冯瓦匠如长则短地说了他们私奔的事:没得去处了,才摸到你这儿来。二姑妈道:你说得轻描淡写的,家里不闹翻了天呀。二姑妈抱怨归抱怨,还是烧了中饭,两人饱餐一顿,又各自上床睡了一觉,天要晚方醒。二姑妈又教训了他俩一番,冯瓦匠见姑妈不愿意留下他们,便说道:我出来匆忙,没带钱,那你借些钱给我。二姑妈道:钱十块八块的没什尼,拿了钱你们又能去哪块?这个年头住旅馆都要大队证明的,总不至于天天拱草堆根吧,没想好了落脚的地方,就盲目地带着人家女人跑出来,以我看,先在我家歇一晚上,明天让你姑嗲嗲送你们各自回家。跟男没得头脑子,也受够了袁家的罪,一门心思撞南墙。冯瓦匠有些动心,也觉得出来有些草率,夜里睡不着,思前虑后,两人直到第二天小傍中才起床,二姑妈烧了中午饭,特地卖了些肉招待他俩,期间少不了再三相劝,拿东说西,指南道北比给他们听。
中饭碗还没放下,冯家大姑妈失失慌慌到来,见了他俩说道:我估计你们在这块。二姑妈道:姐姐,你怎么摸来的?大姑妈道:袁家昨个早上发现跟男跑得了,全大队找了大半天,下傍晚又去丁家闹了一阵子,被丁家外甥子撵走,今个一大早就找到我家,没看见人又气汹汹地回去,说是冯家亲戚挨个儿去找,我估计他们会来你家,早饭没吃就过来了,袁家肯定会来这儿找人,我看你们还是回家。二姑妈道:我也不住地劝他们回去。冯瓦匠心里开始动摇。将跟男拉到一边,说道:不如我们先回去,等想好了去的地方,再出来。跟男道:我若是回去,袁家不打死我呀,要回去你先回去,我死也不回头。冯瓦匠道:我回去了,你上哪块呀?跟男道:你不管我。
赵妈妈道:他就这样子不管你了?跟男道:我跟他吵了几句,便赌气跑出他姑妈妈家,他也没有追过来,我没走多远,听见有走路的说,荡西里一船人过来到殷家找人的,他二姑嗲嗲姓殷,吓得我赶紧抄小路躲进一个队房里的牛棚子里,天黑了才敢出来。赵妈妈又问道:你后来去了哪块了?跟男道:我听说马家荡离收城不远,大姐家的姑子在马家荡,不想摸错了,今个(昨天)中午时才摸到,马家荡那么大个庄子,我也不晓得她家住哪块,也不晓得她男的叫什么名字,在庄子上转悠了半天,想着不如到大姐家,正好有个老爹爹是宝塘人,过去换挂面的,我就搭了他船过来的。赵妈妈道:那你吃饭怎尼弄的?身上又没得个钱。跟男道:中上看见有户人家在熥山芋,要了两个,早晚又没吃。赵妈妈又问道:那你大姐没烧给你吃呀?跟男道:天晚才到大姐家,大姐家关门上锁,我就在她家锅门口拱了半夜。赵妈妈道:你姐他们肯定是去你嗲家了。跟男道:睡到半夜,一个老鼠爬到我脸上,吓得我要死,我害怕,便摸到你家来,大姑,你不会撵我走吧?赵妈妈心疼起侄女,哽咽道:不会的,你先暂住在我家,以后的事让你几个哥哥帮你想章程,你先好好地睡一觉。
中午,赵妈妈喊醒跟男吃中饭,赵妈妈早上特地着忠礼去买了鱼肉。士英笑道:跟男妹妹,你多吃些,你大姑特地为你的,我们也跟你沾沾光。跟男笑眯眯地吃着。赵妈妈不停地往她碗里搛肉,文巧也抢了两块,大牛没抢到,哭了起来,赵妈妈道:不抢,锅里多呢,奶奶去装。端到桌子上,赵妈妈每人碗里搛了几块,忠仁问跟男道:看妹妹养的这个样子又黑又瘦,在袁家肯定吃了不少苦。跟男便将在袁家过的日子大略说了,小丽道:受这个罪呢,是我早就走得了,哪块?不开衣裳。忠仁道:哪就那么容易走得的呀,两个侠子呢。小丽道:管他那么多呢,现在不还是跑出来了吗。赵妈妈道:就这个,你们看看她以后怎么弄?是回头呢,还是——小丽道:回什么头呀?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再回去,岂不是送肉上案子。忠志道:先蹲我们家住些日子,看看袁家有什么动静,他家要是找过来,就跟他家谈班子摊牌,要是不找过来再说。赵妈妈对跟男说道:你四哥说的不错,先在我家住住再说,反正我们一大家子十几口子呢,不在乎你一口半口吃的。忠志道:你明个儿去我厂里,找个轻巧活让你做做,先挣些钱,放在口袋里用用方便。跟男好歹不作声,忠礼道:要不要告给二舅家一声,好让他们放心。赵妈妈道:要的,你下傍晚放学了去二舅家一趟,小丽道:要我说呀,干脆就再找个男人,下辈子好好地过日子。士英道:就这么容易的吗?那头还没了得呢。小丽道:又没得个结婚证,政府又管不了。秀萍笑道:那你跟忠志有结婚证呢?小丽笑道:喊四哥。又道:我们也没得。秀萍道:那你也可以说走就走的了。小丽道:对呀,只要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来,我立马拍拍屁股走人。秀萍道:我可不行,我们有张纸呢。小丽笑道:你们那是合法夫妻,我们这充其量叫拼头,烂泥耷的花架子说散就散得了。赵妈妈道:拣些个好话说说。众人吃饭不提。
正吃着饭呢,进来一个人,是窑厂打杂的,对忠志道:赵厂长,有个女的找你呢。赵忠志放下碗,问道:是哪个?那个人说道:不认识,三十岁左右,说是要到我们厂里找个活做做。忠志道:噢,去看看。便跟那人出了屋——这一见又生出了许多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