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廉守岁啐了一口,“要是这帮妖怪,跟天风牧羊犬们斗一斗,该多好。”
随着赫默虎豹骑行军缓缓逼近,跟着廉守岁的十几个兵卒越来越慌张。
不知是谁,率先站起身,撒腿朝林地狂奔。
紧接着众人唯恐身陷险境,纷纷后撤。
就这些动静,惊的廉守岁浑身是汗。
廉守岁张了张嘴巴,显然接受了部下悉数成为逃兵的事实。
当他再次望向妖族阵列时,又愣了愣。
警觉的妖族虎豹,明显察觉到林地异常,却仍旧保持队列齐整,旗帜在风中晃荡,却没谁冲过来追杀太牢关守卒。
最后只有那名少年跟廉守岁始终待在原地。
忽然有一人一骑,出现在妖族阵列一侧。
三千妖族,皆骑虎豹,有人骑马,自然显得十分突兀。
少年蓦然站起,指了指那人,仿佛是见着世间最后一位亲人,声音清脆且惊喜道:“是姜大哥,灵运道长!”
廉守岁瞪大眼眸,伸出蒲扇大手按住少年后脑勺,埋进泥土,与此同时,姜灵运也眺见两人,于是急忙纵马赶来。
少年仍旧欣喜嘀咕道:“我就知道,他打猎回来了,这些,八成都是猎物俘虏。”
廉守岁擦了擦额角汗水,“你是真瞎啊,姜兄弟再神通广大,怎么俘虏得了,成百上千号妖物。怪了,怪了!”
只等姜灵运下了马,扶住廉守岁双臂,这一刻,这位守关主将才定下心来。
姜灵运开始时面无表情,接着咧嘴一笑,“将军,你享清福的日子来了。”
廉守岁忽的鼻子一酸,“兄弟,怎么回事。”
姜灵运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说来话长。你是咱们言浮城守关最久的将军,估计也一时间,也难以接受妖族踏出斩鲸关,来到南瞻大地的事实。老哥哥,我这趟带人出去,碰上了一位故人,当年在清微玄都就相识了。她如今在斩鲸关上,在西牛贺洲,说话分量举足轻重,在她的嘱咐下,斩鲸关的守关妖族,答应帮咱们,不是守关,也不是守城,而是跟天风李轻尘掰掰腕子。我知道,哥哥现在一定觉得不可思议,起初,我都快把持不住了!哥哥,其余弟兄都还在斩鲸关内,甚至被邀请西去,游览格虎城!我专程来找你,要哥哥随我赶紧去见一见她,放妖族大军入关,以免耽误了大事。”
廉守岁脸色雪白,“当真?”
姜灵运很认真点头道:“哥哥是不是担心,这些妖族是故意这么说,好借机赚了太牢关,到咱们关内肆意杀掠?倘若来的,只有斩鲸关数千妖族,我也会这么想,也定会加以防备,万一妖类不怀好意,我们关上数百壮士,及时狼烟求援,也能撑住等待反击。”
可姜灵运突然顿了顿,“可眼下,大势,是挡不住了。”
廉守岁疑惑道:“什么大势?”
姜灵运忽而又一言不发,扶着廉守岁上马。
※
赫默三千虎豹骑,只是前锋。
按部署,后头将陆续走出斩鲸关的,还有赫默本部七千精锐,黎青鸾部一万羽族,婉扬部一万妖军,以及百里亥和虢庭钧、柳伏骥分别统领的东丘妖兵五万余。
总而言之,姜灵运受邀亲眼目睹了斩鲸关西侧,广袤大地上的妖族军帐,一直排列到天尽头。
另外吞骸部异动的消息,很快传到格虎城寒烟耳朵里。
自然又迅速传到斩鲸关。
于是戚灵便让谢凝云放行,允许吞骸本部一万虎豹骑精锐也可以随时准备着,踏入南瞻部洲地界。
远在遇龙山的矮人族首领灰踵早就得知消息,也很早就主动请缨,表示愿派出三千矮人族战士赶赴斩鲸关。
其余另有御兽、巨妖、水族、宝华人族等西洲生灵,各自将派出族人协助。
满打满算,会足有十万西洲生灵走出斩鲸关,涉足南瞻部洲。
不过精神矍铄的大阐长老,最初在格虎城,与戚灵合计之后,还是决定由他坐镇西洲腹地金刚山,以免大后方出现意外。
准确来说,西岭仍旧有古华、獳青两万妖兵镇守。
东丘格虎城则有谢凝云一万精锐,及妖庭的五万军马维持秩序。
至于宝华城呢,戚灵灵光一闪,想出个主意。
打算让宝华商队比粮草还先抵达言浮城。
而妖族大军,没有必要的话,绝不会进驻言浮城。
所以当来自宝华城的御风渡船穿破一层层云海,直抵斩鲸关,紧跟在赫默部三千虎豹骑后头的,则会是数百匹西洲人族驾驶的贸易马车。
而这次姜灵运由斩鲸关返回言浮辖境,见到廉守岁之后,首先要帮忙做的,就是务必将双方对峙局面消弭于萌芽,尽量不使南瞻百姓民心翻起业海波澜。
当然,这一切也都基于姜灵运与戚灵之间的互相信任。
而那支虎豹骑精锐,原本已经极为低调抵达太牢关外,但是突然间北面原野尽头山坳间冲出一名人族骑兵,看衣着,也不似言浮军卒,这名骑兵疾驰到山口,充满审视的挪动步伐,远远眺望虎豹骑。
这名骑兵斥候,望见了妖族大军,似乎带有极度的不理解,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毅然决然选择离去。
所以一支虎豹骑侦查小队,很快突袭过去,跟踪了对方。
而这支小队绕过山坳后,才发现山脉另一侧有短暂的炊烟扬起。
情报层层上报,戚灵正在众妖陪同下前行,距离太牢关不足二十里,姜灵运带着廉守岁匆匆折返,双方见面刚寒暄几句,这一骑自北部山坳突兀而出的消息,就立马传了过来。
金翅族战士沉影果断扑赴过去,初步查明情况回来后,用《通洲雅言》学来的南瞻腔调,当着姜灵运和廉守岁的面,说道:“是南瞻部洲天风城人氏,有一千余骑兵,从北境沙兹镇过来,穿越沙漠和草甸,打算突袭入关。”
廉守岁听得清清楚楚,瞪大眼眸,“入哪个关?”
沉影回道:“你们太牢关。”
姜灵运感受到一股凉意,“在东线,他们受挫僵持,真就派小股人马绕后了。”
廉守岁立即说道:“我最近总预感会发生这种事。那……接下来怎么打算?”
一旁的固山十卫妖将百里亥笑道:“咱们赫默将军帐下,不苟言笑的西洲虎豹骑,会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的。”
大妖柳伏骥却神色坚韧,说道:“长戚大人,妖族初出斩鲸关,消息绝不能泄露给天风。我愿带一千骑射手过去,解决麻烦。”
戚灵试探性问道:“一千骑射手?足够吗?”
柳伏骥戎马一辈子,性子耿直,笑出声来,“大人只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
不过柳伏骥立马意识到这么问,十分不妥,索性改口道:“大人拭目以待,我会按我的方式,解决麻烦。”
戚灵点头表示同意,又客客气气朝廉守岁问道:“这位廉将军,要不要一同去看看呢?”
廉守岁瞧了瞧身躯魁梧的柳伏骥,和他半人盔甲下的马妖身躯,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抱拳说道:“守关职责在身,不敢为妖族监军!我觉得,我还是得立即回去,寄书信给言浮城岳牧大人,秉明当下情况才好。”
※
后天就是九月初九,东丘妖族的戎祀节。戎祀,族之大事,在戎与祀,意思就是指打仗和祭祀祖先神只。
乌月小时候,听姐姐宿霜提起过,这一天爹娘渡河时不幸溺死,所以戎祀节,就是爹娘祭日。
乌月记得,宿霜时常拉着她往格虎城南一处破败的水神祠庙跑,不为别的,就是祈求水灵之君庇佑,让爹娘在江水中安息,不再受苦。
那时妖族还相当歧视苦行者修筑的祠庙,有一回两只虎妖路过水神祠,朝水灵之君神只牌位撒尿,宿霜和乌月刚好撞见。
宿霜气的跑去打水,小乌月留在原地,默默脱下外衫,先将尿痕擦到干净。
往后数年,脏活累活乌月没少干,是能吃苦的。
谢凝云的西岭军,不过戎祀节。
所以军帐营地没有一丝过节气氛,只是一想到戎祀节,想到姐姐,乌月便叹了口气。
不过乌月始终相信,是水灵之君的庇佑,才让姐姐学成冰咒术法,可惜姐姐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然而那日在玄弥洞中,姐姐的冰咒明显有极大程度的增强,刺眼的阳光都被冻结,像是黄色萤石般亮眼舒服,这或多或少还真有点离谱。
那日的姐姐,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做了场梦,姐姐也掉进了冰冷江水中,又将整条江水凝结成冰。
乌月躲在谢凝云军帐里头,一想到那天姐姐说过的话,就有点头大。
“一个人躲在这,默默发呆,想什么呢?”
谢凝云挑帘进帐,掸了掸衣衫尘土,问道:“最初瞧见你这丫头,就觉得你嘴皮子不利索,不会说好听的,应该没啥长辈缘,看来,是我走眼了。”
乌月从角落蹲起,凑到桌案旁边,端起茶盏,递到了谢凝云手边,谢凝云眯眼摇头,笑了笑,“少来这套,别蹬鼻子上脸。赫默和吞骸,买了你的人情,我可不能宠你!来,让我再瞧瞧,你那一柄少颜剑,磨刃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跟你的伶牙俐齿一样锋利。”
乌月突然想起一事,拔出少颜剑,“凝云姐姐,我有一个问题。”
谢凝云接过长剑,细细审视,说道:“说嘛。”
乌月小心翼翼问道:“学剑,肯定不能以灵气驾驭了。那么摆在眼前的,应该只剩两条路,要么像姐姐你那样,淬炼剑心,要么像南瞻部洲道长们那样,以真气御剑。是不是呢?”
谢凝云噗嗤一笑,“胡说,长戚大人不是开辟了灵气御剑这条新路子?话说,你是不是翻了那本修芒送你的《问水剑经》才这么以为的?首先,剑心这条路,很难的。就像你读那本剑经,每张纸看似纤薄,实则得越读越厚,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才有可能摸到一点门道。只可惜古往今来多少剑道宗师,都败给了光阴,砥砺剑心的时候,生命却悄无声息流走。至于所谓的真气御剑, 我也不太清楚,只在碰上李良笈道长后,才琢磨到一些想法。但是我确信,剑道,不会只有这几条路呢。你这么问,是不是对南瞻剑道感兴趣?”
乌月沉浸于之前玄弥洞中,宿霜叮嘱的那一幕,谢凝云又问了一边,乌月才回过神,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被叮嘱过,不许乱用体内真气。”
谢凝云恍然点头,“对了,你体内真气乱窜那事,得好好查查。刚好,长戚大人嘱咐我修筑风台,又叫拔仙台,在万寿山附近,如今也修好了,只差请几个风咒咒师过来,疏通阵法,贯通其中,这风台,就可以涌出一股风灵真意,直通天庭的南天门。像一艘无影无形的渡船,可以来往于两处之间。我得过去验收一下,你呢,跟着我一起,去天庭逛逛,好多南瞻道长在那修行,也好让他们帮忙参详一下,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乌月呆了一下,赶忙趁机将桃娴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又着重讲了,先生要办完事后立马回去。
谢凝云竟听得乐了,“请了假?去替人求情?你还不愿意偷懒?跟着我,多休息几天也无妨。”
不过谢凝云突然记起,长戚大人说过,天庭的光阴尺度,似乎与西牛贺洲有别。
到了那里,指不定会耽误些日子,也不好久留乌月,就立马带着她赶赴拔仙台。
如今,格虎城到万寿山,可谓一路顺畅。
往日破败不堪的关隘道路,崎岖不平了数百年,如今也修缮一新。
谢凝云领着乌月再次乘渡船,来到拔仙台的时候,近千名筑台军士和百余名风咒咒师早就等候着。
谢凝云率先走出渡船,来到那座祭台正中央,又连声招呼身后跟屁虫一样的乌月快些上来。
乌月在众妖和咒师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拾阶而上,脚踩到台子最顶部,突然身子晃晃悠悠,如踏浮桥。
祭台中央,谢凝云抱剑闭目,侧耳听风。
忽而风势稍大。
乌月浑身衣裳猎猎作响。
最后乌月也顾不得仔细瞧这台子上錾刻的各种风咒符文,只是突然感觉腋下生风,紧接着感到一只手被人拽住,然后就腾空而起,穿梭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