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嗤他:“听你鬼扯,哪回叫你,你哪回没来?”
刘易背对她吼:“下回!”
杜蔓枝噗嗤一乐。
这时候最后一个药罐可以收了,她把汤药撇出来。
“给我就行,你有事就先走。”柳雁说。
杜蔓枝:“不用,这是谁的?”
柳雁去前面看了一眼。
“就剩一位阿婆,病得最重的那个,昏着呢。药给我吧,我劲大,喂不下去就灌她。”
杜蔓枝跟着一块去了。
路上听说那位婆婆不是因为犯罪被关的。
古代有句话叫:民告官,先挨揍!
按照大乾律,越过地方长官进行诉讼的,必须严惩一番,以示告状者的决心。
这位老婆婆全家就剩她一个了,是个狠人,硬撑着走到京都,敲鼓状告地方官。
理由是私吞赈灾银!
更过分的是那个官担心灾民上告。
他索性把几个村子一起划为瘟疫区,禁止进出,把没病的人关在里面。
很多村民是活生生饿死的。
……
“来婆婆,醒醒,喝药了。”柳雁轻推老婆婆瘦弱的肩膀。
隔着粗糙的囚衣也能感觉到热浪。
来婆婆的颧骨都烧红了,听不见她们喊她喝药,嘴里在说胡话。
杜蔓枝原本没认真听。
然而来婆婆猛然喊出一声“陛下”!
之后一叠声的,全是高一声低一声的陛下,满载着老人的担忧挂念。
如果一次是偶然听岔,后面还有那么多,两个人四只耳朵都听着呢,总该没错吧。
柳雁凑到杜蔓枝耳边:“听着像从宫里出去的。”
刚才盼着老妇人醒来吃药,这会儿反而怕打断她。
杜蔓枝也是低声回应的。
“看她都这把年纪了,如果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普通百姓,她也不可能自己跑来告御状吧。”
从灾区到京都,且不说她的补给和健康问题,就说那一路上的流民悍匪……
健壮汉子都有可能倒在路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居然奇迹般地做到了。
告御状,挨板子,这事不归诏狱管。
来婆婆却出现在这里,身上没有用过刑的痕迹。
要说这不是卫沉锋的安排,她不信。
她倾向于认为,这是对来婆婆的保护。
因为世上总有一些地方是高官贵族无法伸手的,诏狱就是其中之一。
人在这里,不容易被灭口。
柳雁眨眨眼,仿佛在说:他这个也告诉你了?
来婆婆微弱的声音说:“陛下……救救陛下……”
杜蔓枝脸色微变。
这两天的经历让她下意识说:“哪个陛下?”
其实答案不用别人给。
她已经想到了。
柳雁说,来婆婆在黄河流域耕作多年了,要是这场洪灾没侵害她的家乡,来婆婆应该在那边一直活到寿终正寝。
一个落魄流亡的民间老婆子,跟宫里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几乎不可能有交集。
假设,来婆婆是从宫里出来的呢?
宫女满二十五岁自愿回家者,可以离宫,这个规矩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就有了。
杜蔓枝观察着来婆婆的面相,在心中浅浅勾勒出她的一生轨迹。
遭逢剧变的那一年是……
二十四岁!
柳雁尝试给来婆婆喂药,始终喂不进去。
“不行,她老是想说话,我怕灌进去呛着她。”
杜蔓枝说:“我来。”
来婆婆一直喊着救陛下,说不定,在先帝被杀的那一天,来婆婆是在场的。
她也许知道些什么。
杜蔓枝顾不上别的了,取出青宫灵液,滴了一滴在来婆婆眉心,揉开,指引灵液渗进她身体。
柳雁跟死人打交道的经验多,她见来婆婆面色不好,就觉得没救了,至少自己手上这碗汤药肯定救不活。
仅有的一点希望在杜蔓枝这里。
柳雁解开来婆婆的衣领,让她呼吸顺畅点。
过了几分钟,来婆婆猛然吐出一口淤血,瞪大双眼对着前方喊出一句:
“卫大人,救命!”
她老迈的灵魂穿过岁月长河,对着眼前一个虚无的身影,喊出了这辈子都没机会传达的一句话。
说完这句,她今生的遗憾尽了。
来婆婆嘴角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
松了这口气,人倒在柳雁肩膀上,溘然长逝。
柳雁一摸她鼻息。
“……没气了。”
柳雁难过了一下,就纳闷了:“卫大人是谁?”
杜蔓枝心想,大概是叫卫兴邦吧。
她听过密室里先帝的遗言:卫兴邦,救我。
还有来婆婆刚才说的:“卫大人……救陛下……”
这还猜不出先帝和来婆婆是主仆关系,那就是她傻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圈。
这对主仆一别多年,以另一种方式相遇了。
杜蔓枝摸出勾魂索,熟练地套住刚飘出来的魂魄。
“来婆婆,你走到京都,那么远的路太辛苦了,别着急赶路嘛,我们先聊几句?”
来婆婆眼神茫然:“聊几句?”
话一出口,她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是病得厉害吗?这会儿身上不难受了,哪位好心人给她瞧的病?她得当面谢谢人家。
牢里太冷,有位模样俊秀的大人下令给她加被褥,可她这把老骨头不中用咯。
当年没能阻止太子逼宫,也没能找到卫国公爷救命。
刚才半梦半醒,她好像听见黑白无常说话,人家要来带她上路了。
这一睁眼,怎么有两个漂亮姑娘?
来婆婆愣了一会,小心地对杜蔓枝说:“小妹妹,你要仔细着,下回再扮男人,你得把耳朵眼遮一遮……”
忽然,她目光定住了。
顺着自己腰间往前看,一条泛着幽光的黑色绳索,笔直落在被她称为“小妹妹”的姑娘手上。
来婆婆震惊:“你你,你是无常!老天爷啊,哪里有这么标志的女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