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王城,议政内殿。
熊绎手中拿着一支朱笔,在依靠着墙壁的巨幅地图之上,重重的写下一笔,笔触之下正是淮南的千里国境,熊绎转过身,手中的朱笔在一旁內监捧着的砚台中蘸了蘸。
“算算日子,荣翟也该到淮南国境了吧,百万大军,真是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比我楚军如何,文和,你看荣翟几日可以破敌?”
徐启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从內监手中接过了砚台,轻轻挥手,屏退伺候的內监、婢女,“百万大军?不过五十万众而已,正是底气不足,才要虚张声势,荣翟将军以楚国劲旅对付这么一帮乌合之众,七日时间足以,况且我们还有棋子未动。”
熊绎点了点头,又在地图之上顺着刚刚那道笔画写了一笔,正要转身蘸墨,动作却停滞了一下,似有不解之事,但却没有问,悬在半空中的朱笔重重地按在砚台之中。
“王上是想问,八年以前,楚国兵甲之壮,便可灭亡淮南,甚至是连同宋国一起,也不在话下,而如今的局面,也不存在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仍旧是要打,为何臣要坚持耗费数年时间,来做这个局?”徐启倒是善解人意,一语戳中了熊绎的心思。
熊绎默然,不过手中的朱笔不再有停顿,笔触运转,接连写了数笔,笔锋也由刚刚的圆润,瞬间变得凌厉了几分。
“八年以前,楚国可连灭淮宋两国不假,但是之后又该如何呢,且先不说楚国自身的损耗如何,对于淮宋两地又该如何处置,家仇国恨,淮宋之臣不可用,民更不可用,只凭楚国臣民,想要将两国完全吞下,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而燕北本就虎视眈眈,难保不会趁机发难,淮宋两地若是在生叛乱,楚国很有可能便会陷入长时间的苦战,到时士卒疲乏,于楚国不利。”
“臣花费数年之功,先分化两国朝堂,清正之臣,都已被排挤下放,两国臣工如今只剩贪生怕死之辈,已尽数为楚收买,再分化两国之民,宋国已经多有纷乱,而淮南亦是多有怨言,尤其是那些商贾,自楚国大开方便之门后,大半商贾转投楚地,余下的也大都有心向楚国之意,如今的淮宋两国臣工、百姓都已经离心离德,所剩的不过是些乌合兵众,其中亦有不少是我们所布的棋子,灭之不过反掌之功。”
“一旦两国兵败国破,便是此局收网之时,这些年来所收买的棋子眼线,可在最短时间内助楚接管淮宋两国,如此才算是安心将两国吞入肚中,亦没有后顾之忧。”
徐启一番话毕,熊绎手中的朱笔也写至了最后一笔,随手将笔向着身后的桌案一抛,地图之上,正是一个楚字,将淮南的千里之地所覆盖。
淮宋两国,此番荣翟统兵,只欲取淮南一国而已,至于宋国,统兵之人另有安排。
目光转至楚淮交界,荣翟统率楚军二十五万,行至淮南国境前五十里处,与所为的淮宋联军遥相对峙。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淮南王殿之中,淮南公亦在紧密的关注着边境之上的战局。
第一日,楚军远道而来,士卒疲乏,所以并未有叩关之举,而是于距联军二十里之处安营休整,当夜,淮宋联军踏马袭营,经过一个时辰的交战,楚军才将联军击退,双方伤亡不明。
第二日,楚军整顿人马,于联军营前叫阵,联军闭门不战,任楚军在营外喊骂一日,接下来,一连两日,两军都无任何交战,互相对峙僵持。
第四日,楚军白日叫阵无果,却于入夜之前,接到淮楚联军战书一封,邀楚军与明日正午,城前决战,楚军自然是欣然应允。
第五日,应战书邀约,楚军与联军于城外一战,两军交战正酣,淮南主帅,那位不世出的将才,却于阵前倒戈,其麾下统帅的数万新军,也一同随其倒向楚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淮宋联军阵脚大乱,节节败退,直至落荒而逃。
楚军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任由联军逃窜,役毕,淮南士卒三十余万众,数万叛逃,又于阵前被楚军斩杀数万,折损近半,战力较低的宋军却是仍有十余之中,死伤不过十之一二。
战报传至淮南王殿,正做着春秋大梦的淮南公,好似一朝惊醒,愣在当场,足足数个时辰,不发一言,满朝臣工亦不敢退去,当日廷毕,是淮南公失魂落魄,走出王殿。
当日淮南公并未回到寝宫,而是亦步亦趋,跌跌撞撞走到了宗庙,跪立一夜,宗庙中虽摆放的,是八百载的祖宗基业啊。
第六日,淮宋两国各有急令送至军营,营中士兵亦不敢再出城迎敌,龟缩一日,而楚军不知是担心强攻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还是其他原因,也按兵不动,甚至连城下叫阵之语都不再有。
第六日夜,淮宋联军营帐之中,突起火光,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同属一营的宋军,竟然也突然刀兵一转,向着淮南军队暴起发难,白日里,淮南来的军令自然是让淮南军队龟缩固守,但宋国来的却不是。
淮南兵败,所谓将才临阵倒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楚国给淮宋两国演的一出戏,淮南已经是骑虎难下,宋国又怎么肯与淮南一同去死,楚国只一句话,便让宋国奋然攻淮,淮南早该想到,宋国靠不住,淮南剩下的十余万人马,便是宋国的投名状。
一夜的火光,本就已无斗志的淮南军队,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发起,便都四下逃去,要么变作了刀下的亡魂,更多的还是在推搡逃窜之中,相互践踏而死,还有好不容易逃出了营帐,却一头又撞到了楚军的刀下,十余万人,纵使是一国之力来说,亦不算少了,却以这样的方式死死逃逃。
第七日,楚军兵临淮南城下,城门的守将还来不及作何反应,便被一箭穿喉,直直倒在地上,这个守门卒名换作张鲁,八年前被淮南公贬到边境看守城门,当日淮南王有言,让他去盯着楚军,八年时间,他等到了楚军来犯,却未杀敌一人,便落得个身死下场。
幻想破灭,于梦中惊醒的淮南公,此刻才想起了一人,便好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忙让人准备车驾,向着城中某处低矮的房舍之中奔去。
只可惜,等到淮南公赶到时,简陋的屋舍之中已经是空无一人,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变作了泡影,淮南公终于再支撑不住,双目一黑,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