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何事?”熊绎虽被徐启突然一拽,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不过却也并不恼怒。他了解徐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徐启说还需做成一事,那么缺了此事,便一定是事不可为,所以熊绎有足够的耐心。
“宋将军有求生之心不假,可若要让其降于楚国,还需要给他找一个台阶下才行。”这话本来徐启刚刚便想说,只是没想到熊绎如此心急,才有情急之下的那一拽。
“这台阶文和打算如何给?”熊绎也并非庸人,听到这话也是一点即通,立马便明白了徐启所谓的给台阶下是何意思。
这还要多亏了儒家八百载以来的教化之功,相比起性命,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名声,虽是虚名,可为名声所累,为名声所死之人,决不在少数,叛国之名,更是为天下所指,若是不能给宋毅找好这个台阶,只怕即便是他心中想求生,也会被一个虚名而逼死。
“此事臣心中已有定计,只是,此事只能由臣去做,而不能是王上。”徐启行事,如同下棋,落下一子,便可看尽随后数手,未雨绸缪,自熊绎提出想要招降宋毅之时,徐启便已经将每一步都谋划清楚。
虽然此地并无第三人在场,可徐启仍是贴近到熊绎耳边,将自己所定招降之计,和盘托出。
“文和,你这是要以己之名,来成全寡人啊。”熊绎听完并没有眉色舒展,反倒是突然的凝重。
面对熊绎之言,徐启默然,人前虚名,徐启自认淡薄,熊绎却突然拂袖,竟是转身欲走,“此事不可,宋毅有才不假,可对于寡人,对于楚国,十个宋毅,也比不上你徐启一人,为寡人一念,断不可让你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见熊绎欲走,徐启抢先一步拦在熊绎身前,神情肃然,躬身说道:“王上言重了,为君主分忧,本就是为臣子的本分,臣一人之名,与王上霸业相比,微不足道,况且,成全王上,何尝不是成全徐启自己。”
熊绎向前一步,欲将徐启扶起,可徐启却仍是不肯起身,“请王上以王业为重。”
听到这话,熊绎动作一顿,这才缓缓站起,神情亦换作肃然之色,正头上之冠,整理衣物,然后拱手躬身一拜,“文和,尔为楚臣,寡人何其幸也,楚国何其幸也,这一拜,是寡人代楚国谢你。”
自朝堂一见,草庐相知,他们这对君臣,已快二十载矣,君臣相和如此,国之大幸,若是淮宋君臣能若如此,也不至沦落如此这般田地。
第二日,徐启独自走进牢狱之中,径直走到关押宋毅的牢房前。
徐启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在宋毅的瞩目之下走进,神情坦然,就好似去老友家中拜访一般,将手中所提的一壶好酒两只酒杯放在桌上,便席地坐在宋毅对面。
“淮南匆匆一见,已是八年,将军可好?”
自徐启走进,宋毅的目光便一直跟在其身上,直到其坐下,目光转正,直视徐启双眼,“宋毅如今不过一身白衣,阶下之囚,何谈什么将军,便不劳令尹大人挂念了。”
一番话语亦神态从容,甚至略有讥讽之意,哪像什么阶下之囚。
“哦?将军竟还记得在下,都言贵人多忘事,如今一见将军,便知这话错了。”宋毅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徐启的确有些惊讶,毕竟当日淮南朝堂之上,二人不过一面之缘,也不曾有任何交际,时隔八年,印象也早应该淡去。
“令尹大人只凭一番口舌,便可图谋列国,小人怎敢不牢记在心。”宋毅神情发冷,显然是将图谋淮南之事,大半都算在了徐启头上。
“将军谬赞了。”宋毅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徐启怎会听不出,但不仅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一般,听得徐启此言,宋毅自然是脸色更加难堪。
徐启却仿佛视若无睹一般,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将两只酒杯倒满,酒水清澈,香气醉人,捏起一只酒杯推到宋毅身前,“牢房之中,少见酒水,早闻将军爱酒,便特地带了点酒水来,一壶浊酒,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宋毅眉眼低垂,瞥了一眼杯中之酒,浊酒?楚国令尹可真是会说笑,不过宋毅却并没有拿起酒杯,反倒是盯着酒杯中的倒影,看了许久,突然没由来的问了一句,“淮南如何了?”
宋毅被掳来之时,正是荣翟统领楚军抵达淮楚边境的第四日,仍在僵持,故宋毅此刻根本不知楚淮战事结果如何。
徐启将杯中之酒饮尽,却好似心忧一般,喟然长叹,“楚怀一战,淮军屡出奇招,楚军战力虽强却反受其制,死伤近半,今日已退败回国,你的那位国君,如今已经是心想事成,重新登临王位了。”
“真的?”徐启话还未说完,宋毅便猛地一抬头,眼睛瞪的老大,像是要扑向徐启一般,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越过了桌面。
“将军信了?”面对宋毅的失态,徐启早有预料,并未躲避,而脸上神色一转,哪还有什么忧心之样,只剩下了调笑之意。
“你!”宋毅自知被徐启玩弄,牙关紧咬,恶狠狠的吐出了一个你字,双目略微充血,双手将一张木桌握的吱吱作响,但随后却是双目之中神采尽失,颓然坐回了地上。
他怎么会去信那般鬼话呢,他早该想到,如今的淮南与楚一战,必败无疑,虽然如此,可当徐启说出那番话时,他心中仍是不免期待,可惜,最终不过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