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搜捕之厉只能一日胜过一日,之前还能大抵盘问清楚,不致错抓,如今却已经是全然不管不顾,凡是稍有嫌疑,便直接捉拿,甚至只是曾与淮人接触,都直接下入狱中,或是有人举报,不论事情真假,也都一并抓了。
如今可真的是人人自危了,高高在上的宋王却对这些不敢不顾,他如今一心只想着早日凑过五万之数,好来平息楚国的怒火,王令一道接着一道,对淮人的搜捕,愈演愈烈,渐渐的也有一些官员、百姓,在这场不问青红皂白的搜捕之中,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宋国尚书府,李老尚书已经年逾七旬,是宋国的三朝老臣,曾被喻为官场不老松的李尚书可如今却已经在家中闲赋了许久了,原因无他,李老尚书初入官场时就是出了名的骨鲠之臣,遇事刚正,从不知什么妄徇私情,照理说这样的性格本该是树敌无数,而李老尚书也的确是得罪了不少的人,之所以能够屹立三朝不倒,还要多亏了宋国的两位先王都是贤明之人,多有回护,才使得李老尚书没有死于小人的栽赃陷害之中。
但如今却是不比从前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宋王在还是王储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位总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的尚书,继承王位之后,更是在态度上直接把老尚书打入了冷宫,尚书一职早已形同虚设,满朝文武也都如同墙头之草一般,纷纷与李老尚书划清界限,生怕因为有所往来而引来宋王的不满。
唯一看不清局势的恐怕就仍只有李老尚书自己了吧,不顾家人的反对、劝阻,仍旧嫉恶如仇,仍旧刚正直言,也便仍旧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一些人的心头。
近几日以来,原本老年犹壮的李老尚书,却好似一夜之间被身后的岁月给追上了一般,已如一点将熄的飘摇灯火,尽显老态。
李老尚书已经有数日没有合眼了,这几日以来,他已经不知写了多少封上言的折子,不知多少次要求面见宋王,而被拦在宫门之外,可李老尚书仍旧每日携着洒洒万言的奏章,在宫门之外跪立,可却连传令的宦者都不愿过多的理睬。
可李老尚书却浑然不觉,不是他不知实务,看不清形势,有些事情,他看得明白,却也不想明白,可有些事,有人不想明白,他却偏偏不能不明白,比如说这持续了月余的搜捕,动乱之下,藏有灭国之危啊,若是任由其愈演愈烈,恐怕国将不存,坐视国家危亡而不问,他自问做不到,所以他才如此执着。
天还未亮,李老尚书便整好朝服,如往日一般,去跪求宋王,可今日,李老尚书还未出府,府门便轰然洞开,执戟甲士鱼贯而入,数个时辰之后,整座尚书府中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王城,人们还未来得及议论纷纷,更为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从王殿之中传出,李老尚书涉嫌谋逆,整座尚书府,无论老少男女,系数被押解在天牢之中,听候发落。
至于原由,给出的解答竟是,尚书府中的一名家仆,祖上曾是淮南之人,李老尚书窝藏不报,其心可诛,任谁人老看,这套说辞,恐怕连小孩子都无法糊弄,不过就是欲加之罪而已。
但李老尚书却不是这场动乱之中的唯一受害者,这场不问青红皂白的搜捕已经进行了月余了,不仅没有丝毫的缓和之状,反而愈演愈烈,慢慢的这场以救国为名的搜捕便成了有心人手中的枪,反正搜捕不问缘由,不究真假,凡有举报,皆算作有罪,那与谁有仇有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在朝为官的,便用此法来肃清政敌,相互构陷攻伐,为商做贾的,便拿来将竞争之人排挤出局,就连市井之间的平头百姓,也懂得在此时候,睚眦必报,便是路上被谁人瞪了一眼,都可让其身陷囹圄,自己还可飞黄腾达,岂不痛快?
而至于那些稍有良知,不愿冤枉无辜的,要么便是已经在牢狱之中,要么便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加入这也都一股浪潮之中,既然你欲让我亡,那我便先让你死,你死我活,不就是这番模样。
宋国上下早已经乱作一团,人心惶惶已经不足以来形容这番景象,但高高在上的宋王却是心情舒畅,原因无他,看着各地所报上来的名录,距离五万之数,不过就是些许的差距了,一想到可以用这五万淮人来平楚国之怒,保宋国之安,宋王心中便不由得洋洋自得,都说淮人善于商贾一道,那如此合算之事,想必那些淮人也会觉得值吧。
三日之后,李老尚书的罪名终于定了下来,叛国通敌,满门抄斩的大罪,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降罪的书文送到狱中的时候,接旨的人已经是一具尸骨,早已心力交瘁的老人,如何能够经得起牢狱的灾劫,更何况,在尚书府被查抄的那一刻,老人心中赖以支撑的东西便已经轰然倒塌,没有了这些,外人眼中顽固至极的李老尚书,也不过就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像淮人一般,看着故国不复,作那一个空有家仇国恨的亡国之人,那样对于李老尚书而言恐怕才是最为悲痛之事,更甚于身死啊。
对于一个犯有叛国之罪的罪臣,自然是没有什么下葬之事,不过是将这一具尸身连同尚书府满门老少的尸骸一起丢到乱葬岗而已,自然会有野狗和那喜啄腐肉的鸟雀来将这些尸骸蚕食殆尽,只剩下累累白骨。
李老尚书罪状定下的当天,牢狱之中抓捕的淮人也终于满了五万之数,动荡了月余的搜捕也终于渐渐有了平息之状,不过为了凑齐这五万之数,又有多少宋人家庭支离破碎,与那尚书府的满门老小一般,空余下累累的尸骸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