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疏简直比以为她要去砸镜子还要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令黎:“你什么时候知道、知道神君是……”真身的?
“嘘——”令黎手指挡在它的嘴前,制止了它说出最后那三个字。
令黎道:“你来之前不久。”
獾疏还处于无法思考的状态里,茫然地问:“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蛮蛮对我说,神域之内,除了扶光殿,再无其他宫殿。”
蛮蛮刚说起的时候,她还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神域那么大,怎会除了扶光殿再无宫殿?若是如此,其他神族要住哪里?
后来忙着跟蛮蛮吵架,也将这事给忘了。直到晚上,她躺在床上,垂涎留给竺宴那一袋仙果,她忽然想到,燃犀幻境中的一切布景皆依入境者的记忆而生。蛮蛮在神域中找不到其他宫殿,是因为之前的入境者从未到过神域,所以神域的部分燃犀镜还未造出来。而蛮蛮是第一次来神域,她对神域没有记忆,燃犀镜便不能凭着她的记忆为她造出神域宫殿来。
同样的道理,令黎也没有。
可当初来到神域的就只有她、蛮蛮、竺宴三人。她与蛮蛮皆是第一次来神域,竺宴虽是燃犀镜主,但他是幻象,幻象只能改变幻境里面发生的事,却不能影响里面的造景。
那问题来了,扶光殿是怎么出来的?
按理说,她与蛮蛮没有神域记忆,唯一有神域记忆的竺宴无法影响燃犀镜造景,便是来了神域,也应当看到荒芜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到那般精致真实、灵气充盈的扶光殿。
但扶光殿又确实出现了。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竺宴可以影响燃犀镜造景,他不是幻象,他就是真身。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这确实是唯一的答案,也是事实。獾疏的心情十分复杂。扶光殿的确是依着竺宴的记忆造出来的。
不仅扶光殿,整个神域都是。
竺宴在神域数万年,快乐的记忆全在扶光殿,所以幻境里的神域中只有扶光殿,再无其他宫殿。
獾疏怕令黎知道后会对竺宴动杀心,那他可就太惨了,本来还想狡辩,眼下看令黎如此确定,是狡辩也无从狡辩了。
好在令黎看起来暂时没有要联合外人杀他的意思。
“神君不能有事不错,可是燃犀镜也……”獾疏欲言又止。
令黎立刻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它的,我都想好了。”
她俯身到獾疏耳边,告诉它计划。
眼下要为竺宴争取时间养伤,救活明瑟是唯一的缓兵之计。不仅是救她的过程里可以拖延时间,在救活她以后,章峩必定还要准备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动作,希望这段时间足够充裕。
但要救活明瑟,定不能真让竺宴出关,他元神受创,若是提前出关,必定伤上加伤。
那就只能用一用燃犀镜了。但燃犀镜在这个过程里也不能有丝毫损坏,否则一旦燃犀镜毁,它正在养伤的主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那么,保护燃犀镜就是重中之重,而保护燃犀镜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就不要让人知道镜中镜已经出现了。
所以令黎对望白说的是燃犀镜主,而不是燃犀镜。
至于这个燃犀镜主要从哪里来?那就需要獾疏努把力了。
令黎假意给了獾疏一封信,说是让它带回神域给竺宴,实则一是给望白看的,做戏做细节;二是让它有机会回神域转一圈,再扮成竺宴的样子回到章峩。表面上是为了令黎这个人质回去救明瑟,实则是悄悄给令黎带燃犀镜过去,拿燃犀镜暗中救明瑟而不被发现。
“我会尽量做慢一点,等做完这一切,希望竺宴的元神已经恢复,然后打开幻境,大家一起出镜,皆大欢喜。”令黎轻轻吐出一口气。
天亮的时候,獾疏依令黎的计划回到扶光殿。
獾疏捏了个诀,一阵白雾弥散,白色小兽不见了,房中多出一名青衣男子,风华月貌,身形清隽挺拔。
“竺宴”拿起案上的燃犀镜又很快离开,走到院中,却陡然被一阵无形的结界弹回。
“竺宴”跌坐在地,手中的燃犀镜凭空消失。一抬眼,对上一双琉璃色的凤眸,居高临下,冰冷似水。
“神,神君!”
獾疏再不敢冒充本尊,哆哆嗦嗦变回兽形,跪在竺宴面前。
“神君怎么提前出关了?”獾疏压根不敢看竺宴那双眼睛,盯着地面,心虚地问。
视线里是一双玄色的靴子,金线绣的纹路,獾疏一时没看明白那上面绣的是个什么,但此等威压之下,它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去看。
玄色的靴子缓缓往它走近。
“信。”没有温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獾疏愣了下,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信。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令黎那封号称做戏要做细节的信。
但那封信的话,獾疏估计神君看了得吐血。他此时忽然出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被当场气死,那不是白费了令黎为他打算那一番心思了吗?
獾疏硬着头皮道:“那封信主要是给望白看的,不,不是给您看的。”
“本君说要看了吗?”
“咦?”獾疏还是个孩子,天真地抬了下头,“君上不看,那要信做什么?”
竺宴轻嗤一声,凉薄道:“她不知轻重拿燃犀镜冒险,若是不慎将自己作死了,这封信便算是她的遗书。本君与她一场缘分,留她一封遗书,来日也好做个念想。”
獾疏:“……”如此口是心非,你良心不会痛?
獾疏默默将信取出来,乖乖奉上。
*
竺宴回到了他原本的房间,将燃犀镜放回梳妆案。
梳妆案临窗,窗外杏花开得正好,微风拂过,花瓣簌簌抖落,浅淡的甜香浮动。
竺宴在案前坐下,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燃犀镜上。
燃犀镜没有灵力加持,不过一面普通镜子,他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就这么看了许久,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镜中分明有两个人。
神情却一直无波无澜。
燃犀镜前放着令黎写给他的信。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拿起来。
信封打开,一片青绿的叶子掉落到桌案,竺宴没有理会,长指将薄薄的信笺展开。
风吹过,信笺簌簌抖了抖,娟秀的字迹在清晨的天光下分明且美好,就是内容实在一言难尽。
君上:
见字如晤。
一别数日,我时刻思君,君思我否?
定然是否。
细细想来,自你我初见,诸多扰攘,君至今还不知我的名字,而我已然沦落到要写信向君求救。愧也,愧也。
且先容我自我介绍一番。我叫令黎,我不记得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但它谐音灵力,想来应是为我起名那人对灵力十分渴求,同时文化程度又不怎么高吧。
我原是汤谷上的一株扶桑木,修炼万年才得以化成人形,但遗憾的是,化形后我又修炼了千年,却仍旧没能开出一朵花来,如今还在努力开花的路上。我的意思是,但凡我能开出花来,我高低也是要随信送您一朵,聊表诚意的。
可惜我实在是力有不逮,所以只能随信附赠一片叶子给您,扶桑的叶子也是很美的。
您看,您还喜欢吗?
您若是喜欢,可否劳驾来章峩救我一回?我被望白仙尊扣押了,原因是您日前用我的坤灵剑杀了明瑟仙子,而望白仙尊是明瑟仙子的父亲,他想报仇,找我偿命。
您若能屈尊前来救我,我在此处向您承诺——
一、待我开花之日,我定将开出的第一朵扶桑花赠与君。
二、坤灵剑也赠与君,从此坤灵便是君的命剑,与我无关。
您若不愿前来,我也不怪,终究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毫无交情。若无这封信,您甚至不知道我叫令黎,是一株扶桑。
但可否看在我送您一片扶桑树叶的份上,来年清明,为我烧个纸?
令黎拜别。
*
短短数行字,看得竺宴的唇角越来越高,最后直接被气得笑出来。
你叫令黎,名字不知怎么来的,想来是为你起名那人对灵力十分渴求,同时文化程度又不怎么高?
我不知道你叫令黎,是一株扶桑?
来年清明,给你烧个纸?
“呵。”
竺宴将信纸随意往案上一扔,人眨眼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