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林子里早已起了雾。按说我们入林时还是艳阳高照,不可能有雾的。而此时此刻,像是什么人,趁我们没有留神,悄悄施放出来一般。
这雾越积越浓。很快,脚下已不见道路,这时的人和马,在松林中,只剩几个头和肩疾速移动。常言道慌不择路,我们更是无路可选,只管在树干间穿行,哪里还顾得什么东南西北。
人越是跑,这松林好像越是广大。林子外面的日光,从树顶漏下来,先前还是一地斑驳,再变得零零碎碎,如繁星满地。等雾气弥漫起来,那些光就穿过迷雾,成为千万条光柱。我们在这些光柱和树干间狂奔,跑着跑着,那些光柱渐次虚弱,渐次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天黑了。
老何边跑边提醒大伙,什么也看不见了,跑个什么鸟!
叔高说对,逃命也要喘口气,把松明点上!
几个人取了松明,点着。眼前亮了许多。四周虽然依旧混沌,但我们至少看见了那混沌。
都不知道我们跑对了方向没有。我有些担心。虽说望山跑死马,但是进林子之前,我们都以为,这林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再怎么磨蹭,约摸一两个时辰,也能走得出去。
但如今,我们连走带跑的,从午后走到天黑,还不见树林的边际。
我们一定是走迷路了,叔高断定。
既然跑出这么远,天也黑下来了。我们就地歇一歇吧。大家都捡点树枝干柴来,快点生火,今晚就睡这里了。
四个人当即着手,各自在脚边捡几条松枝,抓两把松针,麻利地生好一堆篝火。再把毡子在地上一铺,取出干粮和装水的竹筒,一个个背靠大树,吃了起来。
饥肠辘辘的人,不管才经历过什么,受过多惊心动魄的磨难,在食物面前,什么都如浮云过眼。一旦吃饱喝足,更是什么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把肚子填饱,几个人闲坐着没事,攀谈起来。
老何,你的刀好不好使?哪天给我砍树看看。
我也是想撩起老何的话头。他是老江湖,见多识广,东西南北的新鲜事,在他肚子里塞得严严实实。
老何平时话不多,你不撩他,抠不出他嘴里的奇闻异事。比如瑤老跟的玉米酒如何醉人,比如苗山人家的猪油炒蝌蚪如何吃得满嘴泥沙,又比如如何从裤子的颜色区分瑶人等等。
最吸引我的,其实是他嘴里的狼兵故事。但狼兵的故事说的不多,记得他只提起过两三次。在那些故事里,狼兵们穿州过省,南征北战,砍杀黄毛鬼。只有在描述一次次胜利时,他才双眼放光,嘴角得意,好像在自己亲眼目睹一样
——又或者那些,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令人扫兴的是,他那些光彩照人的故事,往往只讲到一半。听得我们兴起,忍不住问东问西,他就把脸一黑,不再说了。
所以,我没事就撩他的话头。只愿他聊得兴起,何时漏嘴再说出些故事来。
老何,你那把刀这么薄,怕是砍不得柴火吧?一刀下去,口子都要崩一块。石头也是个搅屎棍,见热闹就凑,赶紧火上浇油。
你们懂个鸟!我这把刀,树砍得还少?人头都不晓得劈过几多了!
老何说罢提起刀来,拇指摸摸刀口,满意地点点头。
你当真杀过人?到底杀过几个?石头更是好奇,不停追问。
多了。对这个问题老何向来冷淡。头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杀得人多,会不会被鬼跟?石头颇不识趣。
老何向石头一瞪,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那个女鬼不是来跟你的吧?石头这个冒失鬼,哪壶不开提哪壶。
叔高立马喝止。石头!四处黑麻麻的,讲什么鬼!
睡觉,早点醒起来,早点出树林。
伙计们当即得令。各自卷起毡子躺下。留那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独自烧着,把野兽和蛇虫阻吓住,藏身它的光圈之外。
那光圈之外,雾气并没有散去,反而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