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行不半日,只见路上饥民三三两两,不多时便见。
又遇到十多人,妇弱参半,走路都已不稳。
小童夫妇下得马车来,取了些大米出来,分发众人,众人竟是拿来直接生吃了。
小童回到车里,偷偷入了密室,取了袋米来,又取了水来,出了车说道:莫要再生吃了,煮了粥来罢。
灾民自有带得锅来的,立时支起,就地取柴烧水。
待粥煮好,众人吃饱,自是不肯离去,都要随了二人。
小童也知众人并无去处,一时拿不定主意。
想那以前去过的天府之国,应是不缺了吃的,自己带的大米应能供应了众人到达,便与娜其格商议了,带了众人向西而行。
路上问起,怎无男孩女孩随行,众人皆是落泪,竟多是被卖了,甚或被杀了煮肉吃了。
是小童夫妇久居京城,原也听说过灾荒,哪料到竟是如此之重,竟到人相食的地步。
为瞒众人,小童总是从马车里取粮,每天一袋,再采了野菜煮汤,盐也不缺,流民中也有用推车装了物品的,家什齐全,饮食住宿倒是方便,脚程倒也不慢。
可这路上哪得安全?
待行到山路中,果是有贼人来抢。
这帮众人一看就是灾民,身上破烂不堪,就小童夫妇的一辆马车还入眼,贼人却不放过,有数十人围了来。
这些人手持了刀棒,却并无马匹。
那被围的灾民,一看这阵势就知自己的依靠算是完了,大多号哭起来。
那众人自是先来搜马车,小童夫妇下来,贼人搜了半天,自无所获,一人骂道:这马车里啥也没有,也没点吃食,快去搜那俩人身上藏了的金银。
小童夫妇身上都背了武器,原是防乱和镇众人有异心的,这些人来搜,如何肯让?
小童也知这些人怕都是灾民,故不下重手,对那来搜之人,小童只挥了下手,便将人摔了出去。
那众人手持刀棒的都围了上来,显要决一死战。
小童叹口气:你们想必也是灾民,我要拿你等性命,实是不忍。我便用这刀鞘,你们出十人,但赢了我,便赶了车去,否则听我安排。
众贼人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不知这人虚实。
小童持了刀在手,也不拔刀,只与娜其格分开立了。
众人终是不死心,选十人围了上来,要一试真假。
待十人近了身,小童才倏然暴起。
只一眨眼功夫,十人便倒了下去。
这些人不过些灾民的乌合之众,哪有半些身手?
这些人虽是没有见识,经此一试,也知断不是小童对手。
小童便回到车厢中,入密室取了不少金银出来,对众人道:我有事相求。
众人皆噤了声听他安排。
小童道:我止这些金银,都交付与你们。你们且带了这十多人一起去谋生吧。
小童行藏已露,众人已知车上并无粮食,他再无法带了众人西行,只得弃了众人。
众人见了金银,自是动心,却没人敢来接。
小童道:只要肯发了誓,不私吞了这钱,与众人同了生死的,便来接了。
那看似个头领的,应了声道:我冯三本不是个恶人。大伙都只为了活命,才聚了一起。我自当领众人前去寻个谋生之处,若大人信得过,便交付与我,我若贪得一文,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小童便问:可有反对的?
众人中多应了声道:我等信得过冯三。
小童便将金银交给他,上了马车自行离去。
原先十多人只求活命,听说金银都交了这些人,自是也不跟随他去。
小童夫妇赶了车马再行到一处城池,不由更是心惊。
这城池显是被农民军攻打过,连个守城的都没有,城中一片荒凉,走在城中,竟是见不到一个行人。便是偶尔见到一个,也躲了人来行,缩头缩脑,宛似做贼。
再向前行,小童惊奇起来,寻味而至。
却是进得一大处庭院,灶房柴火正旺,却是不见人影。
小童夫妇四下寻找,却从地窖里找了三人出来。
一家三口,夫妇三十多岁,小男孩也只十多岁的样子。
一家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
小童道:为何要藏了,还有贼人来攻吗?
那男人小心道:不知外面情形。
小童皱了下眉:你们这是一直藏了?
心想在这战乱时候能活下来的怕多是藏了的,便问:就不要躲了起来罢。
那一家三口你看我我看你,并不出声。
小童道:我夫妇二人只是路过此处,不曾想偌大城池,找不到一人,便寻来你处,也是饿了。
那三人再互视一眼,男人道:只怕客官瞧不入眼。
小童也早揣测这肉食怕只过是死猫野狗,甚或老鼠,只是找个人问话而已,他又不真的缺了吃食。
男人去揭了锅来。
待气散开,小童夫妇探身去看,娜其格只看一眼,惊叫一声,立时回身奔出,呕吐起来。
小童看得分明,
那男人目无表情,呆滞道:也只有这个了。
但亲眼所见,却是首次,这心中惊骇不止,当真是百闻未若一见。
这一家三口定是找了藏身之处,才活命到现在。若无这东西,只怕也早死了。
这情形哪还呆得下去?
小童出去到密室取了两袋米来,双手拎了给男子:你定另有藏身之处,这处怕不是你的住所。你收好粮食,另寻个活处吧。
也不理那三人跪谢,与娜其格走了出去。
娜其格闻得都落了泪来。
大明到了此种地步,人为活命哪若蝼蚁?
小童夫妇再无心思去寻那天府之地。
大明朝廷缺钱,却不缺富人。皇上有百种方法,从富人手中筹银。加官进爵,保送学府,三代为官,免死铁券,各种封赏方法,从富人手里弄银,只在一道圣旨。
便是须得皇帝亲临,也要舍了脸面。那藩王被破,银两多是上千万,都被反贼劫掠,反是壮大了力量,为何这大明不先对他们动了心思?
南方文官在京城近了皇权,虽是出了主意弄钱,却仍未是想法向富户弄钱,只是给百姓加税,穷人便是糊口也难,何来银两?穷人交不得税赋,只得弃家乱奔,却不最终造了反去,还有何选择?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本应早筹备银两,备足兵饷。大明不先作了打算,当此穷时,更是穷中增乱,几无生机。
天本不灭大明,却当真是文臣祸国。
文臣对武将的指责弹劾令人发指。
多少武将被弹劾下狱,战时文官的工作竟是对武将的盯防和攻击。
那后金本欲与大明签了和约,崇祯皇帝迫于国势也有此意,派了兵部尚书陈新甲去和谈。奈何朝中诸臣得了消息,竟称为国家计,绝不可和谈,竟将此消息放出,未与后金妥协已成人人皆知之势,造势逼迫皇上杀了陈新甲。
兵部尚书奉了圣令都得如此,武将哪有发言权?
崇祯皇帝杀了魏氏,失了宦官帮助,此时已无心腹之人,又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了整个朝廷的文官集团?
内忧至此,北方外患更是逼人。
崇祯皇帝想要南迁以暂避兵祸,又有文臣称为国家计,反对南迁,搬了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南迁也不成了。
那闯王李自成还未攻到北京城下,派人来提出和谈,只要皇上封了他作西北王,便同意出兵帮大明抗那后金。
便是这般,大臣们也纷纷表态,绝不与贼子共谋,遑论立他西北王之下。自是大表忠心,宁死要保大明天下,不与贼人议。
所有退路都已被这许多个忠臣们堵绝。
唯死社稷而已。
李自成兵临京城,大势全去。
崇祯皇帝终是散了头发,自言无颜以见列祖列宗,以发覆面,吊死在煤山,遂了众臣意,君王死社稷。
君辱臣死,却是君死臣不死。
多数大明忠臣降了闯王,竟是称了叛军首领为明主。
崇祯皇帝在捉襟见肘之时,向那大明众臣募捐,个个哭穷不已,竟称要卖了府第筹银。
那万历第三子福王朱常洵,富过皇宫,在灾民四起兵变时,有幕僚劝了他赈灾,他当此危境仍是不肯舍财以保命,不肯赈灾来获了人心。
这福王好财竟是极肖了父亲,他父亲当了皇帝却好财,派了太监专门敛财入他私库,这福王是宁死不与别人钱财,宁肯被破城也肯赈灾。
那闯王破城而入,他府库中上千万银两尽被义兵掠了去,
当真是福王,福禄一生,便是人死,肉都是福禄宴。
那万历与郑贵妃为其谋福,不惜动了国本,可曾料得?
闯王入京后,这些大臣们几经拷掠,竟缴银数千万两,而大明一年兵饷不过数百万两!若以此金银助国,便是十年不征饷尚且不惧,何有天下为兵饷造反成风之势?
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邪。
大明何道,众臣求利,圣上求名。
大明有钱,却是藏富于权宦之人。
大明江山,何人可保,何人要保?!
内外夹击,大明锦绣山河,竟成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