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十道大菜,四人席间都各有心思,多评论菜的口味,少提其他。
待用餐完毕,小童起身言谢,便要与妻子离开。
那方应才忙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高大人到寒舍一叙,多有叨扰得罪。
小童早知他必是有事,只等他来说,却未料要邀了到他家中去,心中好奇,也不惧他,倒要看他究是意欲何为。
方应才亲自驾了小童马车,接去他的住处。
小童到了他住处,见得是一处大府地,显是有钱人家。
进了厅堂,方应才突然跪下道:还请恩公救命则个。
小童一时讶异起来,并不去扶,只是问他:这是何故?你且起了身来,先说了事情,莫要这般。
方应才闻得,犹豫半天才起了身道:我家人惹得一起官司,却得仰仗了恩公。
小童道:我并不认得阁下,更不认得那官府中人,为何要求了我来?阁下是听了何人所言竟要相求于我?
方应才道:小人确是得了高人指点,说这几日有贵人从西边来,乘了马车,应是二人。我便数日间在这酒楼等候。
小童看一眼妻了,她正瞪大了眼看这方兄,便笑问:说有贵人必到此酒楼,能帮你解了困厄?
方应才道:正是。
小童注目去看他,心想这高人倒会猜测。能坐了马车从西边那战乱之地来的,定是有些本事,还到这酒楼吃饭的,在这乱世之中更得有些钱财,当是有钱有势之人了。这几日间总有从西边来的,只是恰逢了自己,倒确是此人运气,一时也确定不了这相命之人到底是真算准了还是只去骗他。
小童沉吟道:你且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方应才道:我兄弟二人承继了父亲财产。家兄方应雄又善于经营,颇有些钱财,却娶了个悍妇。那悍妇家在官府中很有势力,却被家兄杀了。
把妻子杀了,却来找我帮忙,要我去救了人?
小童面有怒意:这忙我可帮不上。
一边偷眼去看娜其格,只怕她闻得杀妻先是恼了。
方应才忙是躬了身道:若真是家兄杀了,小人哪敢来求恩公,却是十分冤枉,还望大人搭救。
小童盯了他道:如何冤枉,你且细细道来。
却原来这方应雄娶了那夫人之后,又续娶了三个小妾,惹得这夫人甚为不喜,与他口角不断,甚或动了手来,又常打骂了那三个女人,又回家告状。她家人纵是宠她,奈何富人家娶妾再正常不过,便是她父亲也妻妾成群,实是帮她不得。她这人在家一向受宠,这回无了撑腰,出不得气来,夫妻间口角愈发不断。
这日晚间,有贼人潜入,恰好这夫妇二人当晚宿在一处,被方应雄发现,打了火折起身来问。那女人见得贼人拿了短刀在手,她生性凶悍,虽与丈夫口角,却是护夫心切,便起身来护丈夫,要夺了刀来,被那贼人一刀捅入她前胸。方应雄对她怎无感情,只和身去扑,那贼人见杀了人便逃了去。方应雄见妻子胸前中刀,便拔了刀要止血来救,却是止血不住。待喊人来时,那贼人早就了无踪影。
夫人被杀,只得报官。
官府来查半晌,家中有护院仆人,并无人见得贼人闯入,也未听得有人争吵,只是那短刀上有了方应雄的血手印痕。再是那贼人如何闯入并无痕迹,家中财物也未丢失。这方应雄夫妇平时多有口角,方应雄妻妾众多,平时多不住了妻子处,这晚又恰在妻处,疑点颇多。
那妻家早对方应雄不爽,只未找得借口来帮,这人死了哪肯干休?这回又无人见得贼人闯入,便是护院也未见得。只方应雄一口咬定见得贼人模样,说得十分详细,三十来岁,一脸浓须,粗眉三角眼形,脸形偏瘦,身材中等,并不壮硕。又说着了一身黑装,身手敏捷。方家早画了多副那凶手画像,选那极像的呈给官府,官府哪寻得此人?那妻家自是指责他因为口角亲手杀了妻子,两人素来不合,动手也是常事,怕他早有杀心。
那妻家有人在官府中任职,怎可忍了不究放他过去?
那方应雄被关押一年多,虽是受了重刑,却不肯招认是自己杀了妻子,每每含泪大喊冤枉,只道妻子是为自己挡刀被杀,若承认杀了妻子,天理不容。
这案子当真是疑点重重,放判皆是存疑。
此时此处仍是南明管理,那大清军势声名日起,方应才也知此地必为清军所占。待那清兵占了此地,只怕他家兄作为汉人被关在狱中,断无生理。
小童心中细察,也觉杀妻可能性甚微。若他失手杀了人,完全可当时不作声张,将尸体藏了再说。人寻不见了岂不更好?且夫妻二人若发生争吵,怎可无人听得?若无争吵早有蓄意杀人,怎会用如此手段,就是不雇了人来作凶手,又哪有这般杀人而不藏了行迹的?
那方英才见小童犹疑,只道:恩公见在下便如见家兄,在下可曾有半分杀人凶相?家兄若当真有杀心,也要顾忌了那妻家官威,便是休妻也断不敢杀人。何况家兄财产千金,怎会舍命不舍财,多给她些金银休了便是。
小童看向娜其格,女人的直觉远胜于他。
娜其格见小童望来,便知他心意,看向方应才道:我信你所言,定是那妇人扑向贼人被杀。
方应才流了泪又跪下道:只请恩公出手相助。我不知恩公有何手段,但我信高人所言,只有恩公可救了家兄性命。
小童真惊诧了来。
与他说话间,小童已想到了方法,只未答应,却不料此人如此肯定,真有高人算准了自己?
小童道:我便在你处住上几天。此事你莫要对他人言,便是成了,你只心知,万不可对他人乱说,因果相应。
方向才闻得伏地而泣:必定听从恩公所言。
小童要了那凶手画像,进了方家安排的客房。娜其格问:你当真能帮得他兄长脱了罪来?
小童问:你当真信他兄长并未杀妻?
娜其格道:哪有如此杀妻手段的?并不争吵,上来就动刀,那得多大仇恨?妻家人在官府,他没有杀妻的道理。有贼人来,她为保丈夫扑向贼人也是合理。
小童仰了头看屋顶,不知是否想了什么。许久才道:既如此,我或可一试,易了容来。
娜其格一愣,就反应过来:密室里有黑衣。
审了方应雄案的臬司,晚间刚与妻子合衣而卧,便闻得房间似有动静,起身点了火折来看,刚一立身,便见一黑衣人,正在房间翻找财物。
臬司这一点火起身,那人便停了翻找,回过身来,手持短刀,盯了自己。
臬司妻子也未睡着,见光起了身来,一声惊呼。
那黑衣人持刀近了身来,臬司看得清楚:中等身材,一脸胡须,粗眉三角眼,脸形瘦削。
他头上立时有汗流了下来。
那人只沙哑了声道:快给了大爷钱财,既被你发现了,就莫要大爷再亲自去搜。
那女人还要喊,臬司紧了声斥道:莫要出声。
那黑衣人道:还是你这人识相些。先前有个乱喊的悍妇,被大爷我一刀捅了,怕早死了。死人的钱财老子不拿。若不想死,早些给老子备好了钱财。
那臬司忙道:只不伤人,钱财便全给你。
那人不耐地道:你动作快些!
臬司亲自去打开暗盒,取了许多金银给那黑衣人。
黑衣人拿了钱财,只大笑一声:果然识相。
便倏忽不见。
臬司呆立房中,任凭妻子来喊,只是不动。
第二日臬司浑无精神地到了府衙,取了方家提交的贼人画像,盯着坐了半日。却闻得下属在议论,说是昨日有数家进了贼人,丢失钱财不多,只那贼凶恶,闹得人心惶惶。
臬司闻得,竟派了人去找受害者亲自来审,宛似大案一般,弄得下属甚是不满,心中只怪他多事。
那些受害人多是见过凶犯的,都说那人一脸胡须,三角眼,脸形瘦削,中等身材,甚是凶煞,不给钱便要杀人。
臬司拿了方应雄给官府的画像出来,众人只一眼,便纷纷都说就是此人。
两日后官府便下了海捕文书。
五日后方应雄便给放了归家。
方应才闻得有人来报家兄被放回,第一反应便是去给小童叩头,口称恩人,泪流不止。
小童道:此间事既了,我便当离去。
方应才如何肯应?他家兄还未见过小童,无论如何要家兄当面谢过,才肯放行。
小童凝目对了他道:但行善事,莫问结果。世间善恶存乎于心,只在一念间。若要真心回报于我,便多行善事,少有恶意恶行。
不待他再多言,小童夫妇离了此地,行向下个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