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常的时候很正常,甚至可以说相当稳重。但有时候表现得又极其怪异,就好像……他在神游。”一个学生在学校里某个领导办公室里对刚来的警察这样说。
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男人坐在所有人中间,朝搬着医用担架跑过来的医护人员摆手,表示不用。这个五十多岁的领导刚刚同时打了报警和急救两个电话,说有个学生拿板凳砸他的头,后脑勺流了不少血,学生已经跑了。现在警察建议他先回去休息,他们把学生找来之后会处理好他。尽管警察反复表明已经了解事情经过,但领导仍然要留在办公室,以防止那学生来了之后就胡说八道。
“他动手的时候太突然了,莫名其妙的。”
“他平时就不正常,有时候简直就像……就像智力有问题一样。虽然他成绩不算差,但只要一上课,老师叫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就支支吾吾,再简单的问题也一样。”在场的学生又开始发言,他们这时候都十分活跃。
“他跟我们老师说活的时候都是这样,就像谁得罪他一样,一脸难受的样子。而且低着头眼神发呆,也不看人。”教师们这时都在悉数那学生平日里异常表现的蛛丝马迹,就好像他们一直注意到他身上难解的差异,早早就发现这个反常的学生。但实际上换成别的哪个学生他们照样能说得头头是道。一个学生还在谈对他这同学平时的印象:“上次在食堂吃饭,我跟他两个人看到一个校领导好像在插队打饭,一个学生不让领导站前面,校领导就说了那个学生几句。结果他突然说‘人还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我问他说的是谁,他说是那个领导。”这时大伙听见有人正在敲敞开的门板,都扭头看向门口。门外来人是个干净而瘦削的中年男子,脸上僵硬地带着不明所以的笑容。有老师介绍,说他是学校请来开讲座的一个作家,k。
k原本给学生开完讲座准备离开学校,跟学校的领导打声招呼。结果他一到门口就看见满屋子的人。k进来询问发生什么事,结果他听到旁边一个学生无意中向同学说出打人者的名字,他连忙叫那个学生重复一遍,然后吃惊地跑到里面,跑到围着的人群中央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领导跟前,问他是怎么一回事。k认识这个打人的学生。
礼拜四早上,k坐地铁往这所学校赶。他坐在车厢里一截椅子的最末端,肩靠着透明的塑料挡板,额头处感觉到挡板随地铁传来的微微震动。车厢四周不断起伏着嗡嗡的呼啸声,两个对坐着的老头仍在轰鸣中高声呼喊:他们在讨论房地产。几个老妇低着头,她们什么也没在看,身边放着几个布袋子或者一辆板推车。剩下的年轻人跟小孩都一声不响,车顶灯投下四散的光亮,全都照进无言流转的漠然中去。k发现有些老年人总是很困倦。所有东西都彼此不相干。
k把腿抬起来叠在一处,两只手并着放进大腿间的缝隙里,靠在椅背上蜷缩着,嘴里在打颤。他抬起头看见挂在对面车厢内壁上的电视,上面在介绍当地某日要举办的音乐会。画面里冒出来几行艺术字:“音乐剧;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文版”。在四周杂乱的喧嚣中,k隐约听见屏幕里传出一些交响配乐,一个感情浮夸的男声在朗读这些字。然后一张白色的脸露出来——现在是对该剧演员的采访。这个染白头发的小伙子带着方形的金框眼镜,眼镜尺寸太大,显得他脸颊更加瘦削。他说他将要出演阿廖沙。
k发觉面前透明的地铁门窗总在经过隧道里发光广告牌时闪烁。他紧皱着眉,嘴里最深处的两颗后槽牙上下颤动,快速碰撞着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摩擦声。他低下头将视线投到膝盖上,上面放着一本诗集——这正是他在那些紧要关头像鸵鸟把头埋进沙里一样的逃避措施。他照着默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