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八,凊茂、羲珺得子,取名阮煜琭。
五月初六,办满月,凌芸、景明回镇国公府赴宴。
开席之后,主桌空了很多位置,里外都是奇氏、凊茂和羲巍夫妇在张罗,不见阮戎韶身影,东府也没过来人用膳,而且,羲珺发现凌芸一直情绪低落,无心饮食。
羲珺主动找话,问凌芸,“你就没发现,三姐不在吗?”
凌芸愣了一下,扫视四周,“对呀,我就觉得奇怪,我今天只看到了几位舅舅、舅母,还有大姐、大姐夫。
外婆年纪大了,不便来回折腾,大哥大嫂留下照顾她和小昊、小时兄妹,怎么三姐这个大闲人却没有来?”
“我听我娘说,三姐和小爷爷去采药了。”
“去哪里了?”
“应该是海西省。”
凌芸叹气,遗憾道:“要是去宁州就好了。”
“为啥?”
“小叔叔在宁州呢。”
“你是说安熹侯?”
看凌芸点头,羲珺解释道:“晋州那边有咱们家的药谷,三姐主要是去看管生意的,对外宣称是陪小爷爷去采药。”
凌芸眼前一亮,“那这么说,她是要去几年了?”
“这还真不好说,如果药谷经营正常,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晋州那么远,这一来一回,再加上要盘账,少说也得一年吧。”说着凌芸双手合十,闭眼道:“祈祷小叔叔去晋州换防。”
“你就那么相信他俩能成?”
“难道你想看三姐一直单着吗,小叔叔是真心喜欢她的,跟他不是很好吗?”
“可他毕竟是二婚。”
“你这话就狭隘了,要是凊茂也是二婚,你嫁是不嫁?”
羲珺脸红,“自然是要嫁的。”
“这不得了。”凌芸笑道:“我看之前三姐照顾小叔叔那么久,两个人相处挺和谐的。”
“也是,我看临别的时候,俩人依依不舍的,没准三姐那个冰坨子真的被他给捂化了。”
看凌芸突然叹气,羲珺问:“你今天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
“有吗?”
“你和景明吵架了?”羲珺试探问。
凌芸摇头,“没有。”
“可我瞧你自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是吵架,景明怎么吃了两口饭便离席了?”
“四姐,我俩真的没吵架,他是因为有事才着急走的,你别瞎猜。”
“你跟我还有必要藏着掖着吗,赶紧说实话。”
左右羲珺现在也是阮家的媳妇,没必要瞒着她,凌芸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问:“瑞宪长公主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羲珺一听这话,也压低声音,“满城风雨,如何不知。”
“宪君夫主和阮家的关系,凊茂跟你讲过吗?”
“我知道,按辈分,他是凊茂的三叔。”
“我听景明说,瑞宪长公主府现在好像要被定罪了。”
羲珺不解地问:“难道,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凌芸叹了口气,“我听说,父皇有意保住他的两个女儿,想让她们认祖归宗,过继回镇国公府。”
羲珺瞪大眼睛,“罪臣之后,公爹和二叔能接受吗?”
“我愁的就是这件事,如果大伯和我爹不同意的话,冰莘是英王妃,眼下正有身子,应该不会被牵连,冰蕊可怎么办,年纪轻轻的,难道也要因父母之过陪葬吗?”
“凌芸,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种事,不是咱们能做得了主的,只能看公爹和二叔是否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不过,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既然是陛下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留下这两姐妹的理由,镇国公府也无法拒绝圣意吧。”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我还有一点担心而已,不管怎样,留下性命要紧。”
东府正院明堂,阮戎韶和羲氏位于上座,凌君、景昕依次坐在东下侧,得知烨帝有意将冰莘、冰蕊过继到镇国公府,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景明站在堂内,壮着胆子开口,对羲氏道:“娘,今日的话,父皇说,不是口谕,具体还是要看大伯和爹的意思。”
不想羲氏转头问景昕,“昕儿,你可事先知情?”
景昕颔首,“回娘的话,知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还有景明,你怎么偏要在今日西府办满月的时候提这件事?”
景明一脸无辜,“我也是今早才收到父皇旨意的,难得阮家今日人全,族中长辈都在,也好商议。”
看羲氏朝景昕递眼色,凌君秒懂,急忙开口解围,“娘,是我不让昕儿说的,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也不是很确切,所以......”
羲氏瞪了凌君一眼,“问你话了吗,谁叫你插嘴的?”
凌君见羲氏怒了,立马闭嘴,转头朝景昕蹙眉眨眼。
景昕接过话来,“娘,之前我从母后那里打听过,说是冰蕊那孩子性子倔,不肯过继到咱们家。”
没等景昕说完,阮戎韶便恼了,“她个小丫头片子,咱们镇国公府还没嫌弃她是戴罪之身,倒是先不乐意起来了。也罢,正好我也不想让咱们家趟这浑水。”
说着,扭头对羲氏道:“弟妹,陛下不是说主要看我们自己的意思吗,依我看,就直接将这事和皇后讲明利害,让她回了陛下。”
“大伯,您且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景昕道。
本来今天是他西府的大喜之日,却要研究此事,阮戎韶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话,你快点说,家里还一堆客人等着呢。”
“彧兹与大靖议和,愿结为秦晋之好,冰蕊有意替皇族之女和亲彧兹,这事若是定下来,她便以母后之女的身份远嫁。”
一听此事,阮戎韶态度缓和下来,“那这么说,她会获封公主了?”
景昕点头,“按理,是这样的。”
景明附和一句,“听说,她的待遇会与皇姐的品级相同。”
阮戎韶眼珠一转,看向景明问,“所以,眼下,这事有几成真?”
景明回答,“七八成。”
阮戎韶转头问羲氏,“弟妹,你的意思呢?”
羲氏浅笑,“大哥,这事本轮不到我置喙,但是现下戎歆不在家,我们总要商议出个结果来。不管是保,还是不保,您是族长,您拿主意就是。”
阮戎韶拉下脸,“你这话说的糊涂,二弟袭爵,他不在,你反倒推脱责任。我不过是个空头族长,如何能当这镇国公府的主,便是我今日定下来,他日族人也要告我僭越,我不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羲氏赔笑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定不为难您,我就替戎歆问一句,您的意见是什么,然后修书送去宁州,让他定夺,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阮戎韶冷哼一声,“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等和亲的事成了,咱们再把她们姐俩接着。
一个英王妃,一个和亲公主,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没在镇国公府养过,交集也少。不管她们将来闹出什么事,都有人家兜底,总不是咱们的错,这样稳妥,有利无害。”
听完这话,景昕趁阮戎韶不备,回头对凌君笑了一下,凌君瞥了一眼羲氏,见景昕在笑,他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五月中,远在宁州无归城的阮戎歆收到了羲氏的来信,得知瑞宪长公主府出事,烨帝意在借镇国公府保全冰莘、冰蕊性命,阮戎韶同意接纳二人,问他何意。
羲氏太了解阮戎歆,即便阮戎韺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他终究是自己的同胞弟弟,相信阮戎歆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愿意保住他的血脉,所以,羲氏选择先斩后奏,直接替他说服了阮戎韶。
事实证明,羲氏是对的,阮戎歆很快就回信,让她全权处理。
与此同时,烨帝给景晟发了一道密旨,让他回京述职。另外,景晟还收到了景明的信,让他帮忙将羲瑶去晋州的消息递给景昶。
不巧的是,景昶年后就带兵去应州了。眼下景晟要离开,也到了半年换防的时间,阮戎歆决定将景昶调回无归城。
早在重审沉船案之初,太微宫言官便以嘉琼结党为由,上奏弹劾景旸,被烨帝强压下来。
而今,嘉琼一党受到严惩,瑞宪长公主府之事一出,连辅政的三朝元老也联名上书,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奏请烨帝,要求彻查太子及其詹事府的近侍大臣,消除结党营私的威胁。
面对多方压力之下,烨帝便是想护着景旸,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令太微宫相关官员,以阴定康为首,着景明协理,盘查东宫及詹事府。
这一查,彻底把太微宫群臣多年以来,对嘉琼和瑞宪长公主的积怨给激起了,众人奋起举报,上疏告状。
负责核查账目的大臣自愿排班轮换、加班加点的清算,耗时了不足三月,便把东宫和詹事府翻了个底朝天。
至于结果,自是不言而喻了。
凌芸听景明说起,恬然静远殿的御案上,摆满了各级朝臣的弹劾奏疏,东宫及詹事府有出入的账目竟有几十本之多。
多年以来,嘉琼与瑞宪长公主一党,利用景旸分管宁、晋两州茶马交易之便,流转走私盐铁的账款。
最令烨帝生气的并不是这些钱,而是近五年拨给因宁、滇边境战事牺牲的将士家里的抚恤金。
这也就是姜晗所谓的瑞宪利用冰華得来的赃款,冰華多年领兵打仗,深知军中疾苦,抚恤金更不该中饱私囊。
所以,他明面上没有违逆瑞宪,利用职务之便克扣抚恤金,但私下里将所有的钱款都做了记录,每一条都与兵部的账目对应上了。
他暗中拿出自己的军饷和积蓄,补贴给殉国将士的家属,久而久之,被姜晗察觉出异样。
冰華没有对姜晗隐瞒此事,无法在明面上与瑞宪抗衡,姜晗知兹事体大,决意与他共同承担,想方设法帮他解决。
嘉琼出事之后,姜晗怕冰華败露,暗中将自己陪嫁变卖,置换赃款对等的银两封存,给自己谋了后路。
嘉琼一党积年贪腐,所有钱款都变相从东宫的账上过了一圈,以赈灾粮款、兴修水利或划拨军费等名义转移,几经周转,最终到了瑞宪长公主府的账上。
然后,瑞宪长公主府再通过与嘉琼名下商铺交易,购买大量瓜果蔬菜、柴米油盐、首饰布匹等日常用品,进行分赃。
形势不由人,嘉琼、瑞宪长公主府接连出事,众叛亲离,景旸无法独善其身,虽然他半分好处没有拿到,但詹事府内以嘉琼为首的人,都是打着东宫的名头牟利。
皇后深知大势已去,自行请罪,闭宫自省。没等烨帝论罪处置,景旸便上书罪己,承担了所有与他无关的罪责。
陈表渎职,用人失察,致营私作弊;品行不端,礼法不容,疏教于内宫;愆戾逾多,德不配位,殊不胜皇储。
烨帝明白,景旸此举,是为了保住他的名声,留皇家体面,给他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