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碾过柏油路面，离总邮局还有几里，微震顺着车体传来，仿佛巨锤击打地面，教我身子一颤一颤。

“这是地震么？可感觉也不是啊？”我缩缩身。

“总邮局的巨型压缩机，它压缩空气时做功导至地面，就有这种震感。”雷斯贸解释道“这也算是朗顿的名胜了。不少好事的外地人，游客都来这里体验机器造成的地面微颤。话说您不就是朗顿本地人吗？”

“抱歉，我忘了——”我脸在惯性下撞向车椅背。

雷斯贸猛踩刹车，轮胎尖叫着摩擦路面，终于减速停下来了：“克里斯蒂先生，我们到了。”车窗外，几百条管道扭曲交融，汇集在厂房，如种子发芽伸出枝蔓，肆意伸展，钻入大地。三条烟囱笔直朝向天空，喷吐灰蓝色浓烟一股股，在天际罩出一片。

“说实在的，你车技不如那胖子搭档。”我揉揉脸：“他怎么没来。”

“您说巴特曼吗？他患有晶硅肺，污染严重或者气味刺激的现场他都去不了。”雷斯贸先下了车：“巴特曼车技确实不错，退休以后谋个公职司机是没问题的。我确实不如他，抱歉让您撞着了。”

“晶硅肺？”我纳闷，这是个啥病？

“人类吸入能晶尘埃过多，会导致肺部纤维化，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系统介绍道：“能晶矿工及家属在缺乏防护的情况下，很容易患上此类疾病。”

“嗯，能晶是不是对人体有害啊。”我问系统。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是的。”

“绝大部分？”雷斯贸在前面领着，我们进入了厂房。引擎轰隆作响；管道气压时高时低，嘎吱呻吟；货物飞送而出，呼鸣着飞远了。工业噪音的合唱涌入耳道，我揉揉耳，周围工人在这噪声折磨下却一脸漠然。

“你最好别刨根问底，目前还用不到这类知识。”系统厌烦道，意念覆盖了隆隆噪音。

看来，这系统并非知无不言。

“克里斯蒂先生！克里斯蒂先生！”女声尖细，勉强盖过设备声音：“这里这里。”原来是秘书，她招呼我们，进了办公室，掩上门，噪音才低下来。

“二位远道而来，是为了管道货单吗？”白炽灯投下惨白，映着一排排办公桌与文件柜，文员们有男有女，麻木地填着表。

“你不是在你们老总办公室吗？怎么跟过来了？”雷斯贸问秘书。

“是的，老板认为你们需要个向导，把我派过来。”秘书眨眨眼：“我会带你们找到单子的。我看看......磨坊巷18号区......在这边。”秘书领着我们，在这桌与柜的列阵中穿行，最终在一个秃子旁止住脚步。

后者抬头，推一推老花镜，黑眼圈中，一对小眼迷茫着：“怎么了？”

“这位是磨坊巷区的气动管邮递登记员。”秘书指向秃子：“你好好配合侦探和警官。他们要检查下货物登记单。”

“检查？”秃子眯眼：“我在登记部干了这么些年，可没出过一次错！”

“这位先生。”雷斯贸安抚道：“我们不是质疑你的专业素质，只是想看一看181号最近的气动管道邮递货单。”

“啊，181号。”秃子点点头：“我对他有印象，这位住户我很喜欢，因为他永远只订《自然》，《晶体研究》这两本周报，而且时间一直是晚上九点整。填表很方便。”

晚上九点，21:00，正好是死亡时间前一个点，亚历克斯·钟会在十分钟后即21:10，在柜子前读报......有意思：“能给我们看看单据吗？”

“呃，这合规吗？”秃子望向秘书，后者点点头：“派普老板要给二位一路绿灯。”

“好吧。”这登记员转身，一下挑出181号柜，拉开，掏出一沓表：“二位警官，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表上只有一种内容。”

我接过来，一张张扫过，的确，表上密密麻麻的字，一行行却都是一句：“磨坊巷181号；亚历克斯·钟；《自然》，《晶体研究》（每周刊）；”我心沉下来，莫非线索要断在这了：“这单子在你们公司有何用途？”

“这张单子是记录用。”秃子回答道：“登记处填报是一式三份，一份留存，一份给发货中心，一份会每月随气动管道发给本人。这还没到月底，所以单子还攒在这里。”

“那还有一张单子，给发货中心了......那我们去发货中心看看。”我转向秘书：“麻烦你带路了。”

噗哧——轰——噗哧——轰，压缩机长筒几米之高，铸晶铁质，这青铁圆壁深沉厚实，束缚住能晶爆燃的猛热，推动活塞抽插，巨轮飞转，仿若赫菲斯托斯铸造的神之铁肺，将管道气体尽数抽空。工人们一身腱子肉，将一排排货物分门别类：纸筒，包裹，长条胶囊，打上标，闸门一开，嗖一下吸进管道，尖叫着飞远了。

“秘书小姐，又来啦？！”壮汉赤着上膀，搭条毛巾，汗在红彤彤的肌肉上淌下。风衣裹着我身子，再蒸一会也要发汗了。

“这位是发货中心领班。”秘书高声道：“他耳朵不太好使，你知道，长期在这种环境下......”

“啊，您前天晚上九，十点多不是刚检查完吗？又出问题啦？”领班大吼：“这二位是哪来的？”

秘书前天晚上九点至十点来过这里，她没主动告诉我们......我看向秘书，后者却目光躲闪。

“警官！来调查的！”雷斯贸亮出警徽，吼了回去。

轰——噗哧——轰，抽空时，地面震动。

“啊，不好意思二位，我嗓门就这样。”领班大汉粗声粗气：“要不然在这听不太清。”

听障者总控制不住嗓门，很正常。我附在秘书耳边：“和这位先生写字交流可以吗？”

“领班有小学文凭，不过很难说他认识多少单词.......”

我凑过去，冲他咆哮：“先生！你给磨坊巷181号发过货吗？！”

“啊？磨坊巷区！181号！发过。”领班大声道：“杂志是吧？！诶，那小子！”领班一推旁边小工：“冰块别放低功管，放高功管！要是干堵管了，你这一年薪水都不够扣的！”

小工吓一跳，冰块解开棉花包裹，膨咚一声落在地上，这可怜孩子又笨手笨脚拾起来，塞在粗口管道，上边贴着便签：187号。一排排粗细管口挤在一起，管道七扭八扭，管口粘着便签，却乱糟糟的：磨坊巷180号；187号；191号；087号，181号，没个顺序可言。

“这么乱，你们咋分清的。”我吊高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