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恶心!慕漪涟!有你这样的母亲,我真恨不得自己从没有出生过!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你这个自私、虚伪的贱人!”
在他拽着胳膊硬生生从床上拉起来,慕漪涟仿佛被他的盛怒吓到,一脸茫然了好久,随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知道招安背后的真相,竟红着眼睛向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般带着几分怯弱和卑微的“对不起”,更加证实了那封信的真实。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死死盯着哭出来的她,眼中彻底没了人类面对自己母亲时应有的任何感情,只有面对仇敌的那种愤慨、憎恶、痛恨的情绪。下一刻,他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毫无意义却又没有停止的“对不起”扼杀在她的咽喉——然后收紧双手——用力——再用力————
将指头狠狠地掐进那名为“母亲”的血肉里,他像是也掐住了自己一样,逐渐眼前发花,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都被那呼吸道被死死掐住的痛苦所麻痹。为了摆脱这种痛苦,他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力度加重——再加重————
…………
原来即使没有了脐带,他们之间还是有着某种联系……以至于他杀死她,就等于杀死自己……
而他最终还是亲手将“自己”杀死了………从此,他是这世上无数浑浑噩噩地游荡于人世的活死人之一,再也不配得到爱,再也不配感受欢愉,再也不配获得救赎………死去的人就是已经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就算他再怎么假装自己还活着,也只能游离于人群外,与那些热爱生活的人儿们背离…………
后来………他从回忆中稍稍抽身,把手臂横在眼睛上漠然地想………后来怎样了呢?
在栗姑的帮忙掩饰下,慕漪涟入了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毒发身亡。在慕漪涟葬礼上,平海总督派人表示了哀悼,亦代表王权向海赖帮宣读了招安的诏书。在帮中众人议论纷纷,人心摇摆之时,他一刀砍伤了使者,向朝廷表达了海赖帮死也不可能接受招安的决意,也将帮里所有赞同招安的人整治,流放的流放,除掉的除掉,直到帮里再也没有异议的声音,联盟里的其他势力也不敢越过海赖帮去投靠朝廷。招安之事就此了结。
而在他为慕漪涟最后一天守灵的时候,覃雨顶着他下达的击杀令而潜入了狂澜岛,来到了慕漪涟的棺椁前献花哀悼。面对他亲自拔刀、再指咽喉,覃雨毫无反抗之意。还是那般白衣如雪,还是那般淡然从容,只道“我对不起漪涟,你杀了我,为她报仇吧”——
“我并不是你和风发的父亲。之前在你面前表达的一切,除了你十岁时你我在赖家村海滩上的谈话,其余都是我在发现你误会后的故意欺骗……因为我的谎言和野心,我害苦了漪涟。所以,请你杀了我,叫我以最痛苦的死法,向她谢罪吧……”
最痛苦的死法?
还能有什么,比抱着悔恨和痛苦活着,更痛苦的死法?就像麻木到再也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的他一样。
他冷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刀,然后叫人把覃雨毒打了一顿扔出了狂澜岛。他什么都不对覃雨做,又把赖风发扣在身边叫其远远看着而够不到,才是对其最恨的惩罚。
他压根不信覃雨为了求死而说出的疯言。因为覃雨对赖风发的关爱和照顾绝无仅有,无人可比。而他,则从没有把自己当过覃雨的儿子——他所认定的父亲,只有赖惊涛。他只选择赖惊涛。
况且,他怎么可能放覃雨死去,叫其去和慕漪涟在忘川的彼岸相会?
“她唔爱你,也唔钟意我。就算这样,她都得返回我哋身边。呢就系她嘅命……”
是的……慕漪涟无论去了哪里,无论是死是活,都只能待在他或者赖惊涛的身边。这就是她的命……
也是……他的命……
他们之于彼此,就像俯视波澜的水镜,对望自己摇曳的轮廓。他终究活成了他最恨的人——为了赎罪而活在世上,却还是有朝一日承受不住这重担,忍受不了无尽的寂寞孤苦,而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对自己多年执守的责任一度厌倦到放弃……他终究活成了他那年被他恨得活活掐死的那个人。
而能来掐死他,叫他停止魔障般地思念的人,又会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