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象餐厅年纪很大的李老板曾经还能与两个女孩子好好交谈的时候,晚恋的李择隔才会和两个孤儿坐在一起讨论大海。白鹤天生孤独,黄鹤天生忧郁,她们两个本来没有住在海边,可是通常是黄鹤可以整整一个月都坐在这里,每天都来一次。黄鹤问李择隔,“我可以每天都来这里,你可以做到吗?”李择隔就笑笑,无关紧要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就是每天都在这里看着大海,而你每天都还要跑过来。”
“这不同,你只是在屋子里,我是每次都坐在这里啊,姐姐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你要下来,坐在这里,才算到了这里。”黄鹤说。
李择隔的双腿已经开始出现老年人所持有的所有病症了,他有意识的发现这一点,无比强烈的未来可期,只是从前还是个完人的时候,明明一无所有,却好像所有此生挚爱都在慢慢逝去。那是种没办法和两个孩子谈论的感觉。
黄鹤的手和姐姐的手软软捏捏的搭理在一起。黄鹤说,已经好久了,有人给她写信,对方在信里说也想要一片在东南海的肥沃的平野,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住在这里的这种样子,然后种一些紫薯胡萝卜和花生。他问黄鹤关于海的故事,海风吹来的灰尘是不是白色的,海边有没有木头房子,海边有没有和海岸线平行的公路,公路上有没有夹竹桃,海边有没有羊,海边有没有每天定时朝着大海嚷嚷的大狗,对方还在结尾问黄鹤,在夏天和冬天收获的东西是什么,黄鹤问李择隔和姐姐那时候收获的是什么,她觉得她必须得给他介绍一下,省得有天他来找她了,她和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了,不远的将来会有另一个远道而来的孩子,他在纸上说他喜欢他们这些人,他说他喜欢黄鹤。忧郁的黄鹤把什么都说了,她说虽然说这个大海很脏,可是她和同学们经常会来这里,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来这里,又好像非来这里不可,只要大家突然都觉得很无聊的时候,大家走走停停就到这里了,好像来这里也不是什么目的。李择隔觉得这里并不好,只是安静得奇怪,有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在海陆相接的地带发生,而所谓的海陆相接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从来都是潮起潮落不存在的存在。可是黄鹤就是可以每天都来。她说她不可以每天吃鸡蛋,不可以每天洗澡,不可以每天喝水,但是她就是可以每天都在这里,就算只有黄鹤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有时候海上会飘来木头,不知道是否跟信里面说的木头房子有关,不知道是否可以就这样认定了并且给对方一个肯定的回答。黄鹤有时会自己说话,海里面的漂流木收集起来应该做不了什么的吧,烧也烧不着,还得放在海滩上晒干来,别说搭房子。可说不定真的可以,晚上的时候可以过来这边用漂流木烧很大的火。他们不再讨论之前的任何话题,可能也只有黄鹤一个人在想,能够明白无误的确定一件事情总是让人余味无穷的,就像毋庸置疑的相信自己喜欢一样东西一样,好好想想的时候都是幸福的模样。还有信里提到的红树林,生长在海边的,密密麻麻的只有海鸟能钻进去产卵的红树林,是不是可以撒谎又并非撒谎的告诉他这些都有,只是黄鹤自己并没有发现。信里说他要在海边养殖一个植物园,一棵红树长成一片红树林,还有龙眼树芒果树芭乐树,再养一条很大的狗在他的小树林里面,让大狗放羊。
听到黄鹤说这些的时候,温暖酥到了骨头里面,晚恋的李择隔还是喜欢黄鹤的姐姐的——白鹤那年十四岁,李择隔那年四十七岁——因为白鹤身上也有一点妹妹身上的忧郁,这些都是两个女孩子的特质,她们不像别的在沙滩上奔跑的孩子,而且她们还是个孩子。黄鹤说想起了信上的温情告白,她也喜欢他。可是晚恋的李择隔和忧郁的黄鹤坐在一起讨论大海的时候,正好孤独的白鹤正好也在身边,她不懂妹妹的想法,成长之中总要好好想想要去做什么,根本不用担心别人对你人生的提问和私自做主。黄鹤对于成长也只会说不知道,没有什么时候是知道的,她不想要思考什么那就是了。接着白鹤问李择隔那天公路塌陷的事情,这是个比妹妹的问题更加让人觉得她在长大的问题,对于白鹤来说这整个的就是特别奇怪的事情。白鹤这样问李择隔,可是李择隔一点表示都没有,沉重的脑袋不知道在望着海的哪边,好像在捕捉海风。白鹤的手和李择隔的手软软捏捏的搭理在一起,黄鹤的手放在她自己的腿上。李择隔表示,援助之手也只会对正遭遇的事故提出疑问并且充满着后顾之忧而不是希望,黑处的双手却处处看得见希望,那就是乞讨。
黄鹤正在觉得自己才十来岁,也不是十岁,她和姐姐都长大了。她去和别人谈恋爱,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小,果真她会和白鹤一样觉得自己很小的话就不会去理谁了。黄鹤现在看别人十岁的时候,黄鹤觉得十岁的别人很小,可是在她十岁的时候在想很多事情了,那时候就连些许的觉得自己年幼的感觉都没有。她厌倦成人世界了里一种漫不经心的提问,成人世界里明明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但是就是要无中生有的过来找孩子说话,也装模作样很有道理很能明辨是非的来把晚辈当年幼。可是现在李择隔觉得好像来这里也不是什么目的吧,所有的内容只剩下听两个孩子讲话,看着别人说话。
白鹤最后是牵着妹妹的手走开了。晚恋的李择隔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万般不甘独自落泪,当然是因为晚恋的李择隔是没有这样的从前的。李择隔觉得白鹤具有着早熟的气质十分性感,又在黄鹤的臀部上离不开眼,眼泪也没能模糊视线。二十年周转,他想,从前都是偏见。他们都说这样是对的这样又是不对的,可是做对的事情不会有人夸,他们觉得做的是应该的,直到最后最悲伤的便是你做了他们觉得不好的,他十分震惊的发现也不会有人怪罪,这是后来发现的他们最卑鄙无耻的一点,根本没有谁在负责任的教导,都是些无耻之徒啊,为什么随便的就在嘴巴里用舌根左右别人的思想。
跑出二三十米的两姐妹返头对着李择隔大喊:
“叔叔,我们以后不读书了,我们来帮你!”
李择隔看着两个孩子奔跑着消失在海边的灌木丛里,而远处的黑狗用力的朝着大海嚷嚷,李择隔用力站起身来把赤裸的双脚踩进了厚密的白沙里,他想把大狗赶进海里,他步步逼近已经开始在风中荡漾起了老年才能深知的欣喜,他看着黑狗在海边成长的强健身躯,那是一具永远无法捕捉到的罪责,并非有发生过什么也并非有人指责过什么,而是就像不久前静静的听着风吹海洋的声音而独自夸夸而谈的长情,仅仅是安静得奇怪的时候,有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在海陆相接的地带发生,而所谓的海陆相接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从来都是潮起潮落,却又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存在。海腔扬言,而李择隔却没能走到黑狗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