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天早上开车带着妻儿去到抨击森林购买面包饼干后的第四天早晨,陈派旗和叫做花花的男人处在红树林的一个房间里面。陈派旗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听见了水声,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悲痛,以往在这种环境中从睡梦中被干扰醒来的时候都是情人的身影在洗手间里,那是水流挂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再撞击到地板发出的声音,而不是一个男人在卸汗。浑身上下本来经过了一宿之后全部变得酥软放松,唯有腰部的孔洞和内心在隐隐作痛,他是把手腕上的手铐忘记了,就像一个人忘记了自己手腕上习以为常的手表那般的忽略。他也想冲澡,可是做不到,腰身上还捆着黄鹤给予的帮助。黄鹤昨天晚上说得太多了,陈派旗想,好像那些是一定要告诉他的事情。
他从床头摸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也没有出现他想看到的来电提示,不过转而一张,才两三天时间而已,当那种真相在妻子眼前出现的时候,是不同以往的严重程度,是不同以往的小吵小闹,而是已经提升到了一种条约或约定上面的违背和背叛的程度——怎么会有那种妻子主动联系他的可能——除非要结束这段婚姻,把孩子撂下。
没错的,以前“孩子”的这个问题,说不定才是当年还没有孩子的时候陈派旗面对妻子想要直言不讳的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而房子的事情,陈派旗想,那几个人,当那几个人在对他进行自我阐述的时候,他对他所接收到的所有的言语都是相信的,就算对方有着“他可能只会相信其中的一部分”这样的心理准备,不可否认的是,陈派旗对于他们——警察局里的老头子,“房屋中介”,妻子,花花,黄鹤——这些所有人所说的“事物本质”,他都相信了,甚至说是“百分百的信任”也不为过。所以,“房屋中介”说妻子想要把房子卖掉,陈派旗信了。老头子说,在警方所捉摸不透的那些事情中对于陈派旗来说可能“都有关联”,陈派旗也信了。黄鹤说自己对红树林“当然了解”的时候,说“姐姐在楼上睡觉”的时候,陈派旗也信了。情人当初口口声声说“我不会让你难堪的”,陈派旗也信了。甚至是一些特别特别小的细节,微不足道的细节,又是从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口中得来,陈派旗都信了。可是当他自我探索的时候,想要自我否定过肯定的时候,却发现一些事情不是那样的,那到底是有谁在撒谎还是说有谁正在迷迷糊糊的水缸中无法透气般的存活着。那么多的事情现在捧在手里了,确实是不想要也被捧在手里了,可手铐却在拷着手,给予了又驳回了。为什么一个人要这么详细这么认真的开玩笑呢——如果那些算作是撒谎算作是玩笑的话——陈派旗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最起码的情况下,一家正常营业的酒店不可能像那混蛋口中所说的,这么多年来,在这么多年月日子的复加之下,入住人员永远只有一个房间,那就是陈派旗。陈派旗为自己的接受和怀疑感到不可理喻,这眼前的世界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的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如果讲真是有的话,那也只是如同老头子所说的:有人犯错,有人在犯着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人丧失生命的过错,这过错不应该得到原谅。
是啊,陈派旗想,这个世界要是有什么改变的话,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小姑娘黄鹤昨天晚上也不就是这样的意思。这是天地万物的必然定理。
可是重点是,好比有人为了推卸虚情假意的酒肉应酬,而去声声道道的撒谎说自己吃过了,已经吃得不容咽下一口粮米了,而又是为了这样简单的拒绝,他们又花了数十分钟详细的介绍了正餐下所有的菜品和酒饮是如何的杯盘狼藉,甚至在言语中还包含了餐馆从业人员脸上的喜怒哀乐。这发挥了巨大的创作力,说小题大做也显得肤浅不够。
陌生人间言语大多有目的,可这短短几天中太多的言语陈派旗却找不到它的目的。
花花披着浴巾从半透视的洗手间出来的瞬间,一晚上都是侧着脸睡的陈派旗的脸上滴到一滴水滴。他以为是这个男人身上的水在乱甩,他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
最后,这个房顶漏水的房间在红树林的四楼,朝西,巨大的绿色落地窗,两张白色的单人床,一张蓝色榻榻米,一具褐色低矮的茶桌,一台黑色电视,一架小型的黄色书柜。陈派旗昨晚的注意力没有在房间的这些摆置上面,他开始常常的心不在焉,对事不对人。水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频率大,就像墙上接了根细小的水管,而非只是天花板出现裂痕或者水管破裂。没过多久后,水滴成水流了,这根线垂直的把房顶和陈派旗的床连接在一起,它不动声色的这样做了。水在它接触到棉被的时候没有溅起水花,床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张床慷慨的接纳了这里所有的润泽并把这份润泽深深吸进了内部。就在此时此刻,房间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尽管这种变化就在这短短一分钟内出现了,并且剧烈的存在着,但是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也没有开灯,花花早就已经打了酒店前台的电话进行问责了,他们在看落地窗,出现的意外导致他们下意识的重视光明正大的方向。可是为什么呢?从他们进门一刻,视线注视到大床,棉被平平整整的出现在那里,细小的水柱把明亮的空气解构好立在床上,然而视线迅速转移到落地窗上,再是落地窗下的榻榻米受到关注,进而是茶几和书柜……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支持这场行动的光源突然间被一阵乌云包裹住了,突然之间的黑暗密不透风的压制而来,他们走到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坐了下来,像个造物弄人的高智商罪犯一样,目光偶尔琐碎,太阳就在他们头顶上一窗之隔,像短短的每一天一样。有
一刻,床的四只脚开始流水了,就像天花板开始流水一样悄无声息,而他们又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选到了这样一个房间。”陈派旗提出的问题没有目的性,不管能不能得到回答都无关紧要,因
为出现的问题总是能萦绕在空中让空间里的人动不动为之思考,捕捉到它又把它放回去,他们可能身处巨大的水族缸。“本来今天的天气真好啊!除了好好睡一觉之外,我不想再去做什么。可能的话,在我特别想要好好休息的话,我不会让你出现在我身边,花花。”陈派旗说。
“天气好不好和睡觉没关系,我想睡觉的时候不管天气好不好,心情好不好,房间怎么样,不管渴不
渴饿不饿,我都能睡觉,就算没有床也没有房间,我也能睡觉。那么,天气好不好和睡觉有什么关系?”花花说。“抽烟吗?”花花说。随即,他们一连抽掉两根,房间开始烟雾缭绕。
接着,可能这是第一次,掏出烟盒的花花把烟盒扔到了床上,烟盒被过度的反弹,水花四溅,而且有好似一大股水流在热水壶中被晃动的声音。“为什么声音会这么响?”他们固然这样思考,但是依然一动不动悠然自得的享受午后的时光,即使那些溅起的水花已经让一大股的水流滚下了床单淋湿了他们的脚。
“真舒服啊,真有趣啊!真想永远这样下去啊!”花花说。
“就像在一个水缸里一样。”陈派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