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蹦下地,便要往外走。霍敏伸手扳住她的肩头,又拿出绢布要为她揩脸,笑道:“嘴上还沾着蛋卷屑呢!你要到宴会上吃自己带的零嘴不成?”
熙和一时大窘,退了一步道:“谢谢霍大哥,我自己来。”从他手里抢过那块绢,胡乱揩了把脸。
霍敏瞧她竟然脸颊到耳朵红成一片,不禁大笑起来。两人一路向西北走了一刻,便到了行营西门外,早有随从将一匹骏马牵到二人面前,霍敏翻身上马,又回转身来要拉熙和上马。熙和忙道:“霍大哥,我,我想自己骑马,再给我一匹马。”
霍敏道:“北方马高大的很,你还未长高,骑马怕摔了,就坐我的马罢了。”
熙和心里又想去瞧,又碍着教养不想跟霍敏同乘,难得踟蹰起来。霍敏笑道:“平佩世弟,我见过上一个如此扭捏的,还是我堂妹妹呢。”
话音刚落,却见熙和像是下了决心一般伸出一只手来,霍敏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到身后,拨马便行。
马撒开蹄子向前奔去,不一会儿一骑两人便离开了行营和城池,向西奔入了连绵的大漠。熙和贴在霍敏身上,只觉得带些暖意的风吹在脸上又干又硬,霍敏身上的衣料擦着后脸颊,有一丝丝发痒,想伸手去挠却又不敢撒手。她眯着眼,瞧见每隔百来丈就有一左一右两幅营旗并各两名天朝兵士镇守,延宕出一条蜿蜒的路来,路的尽头红得似火的一轮日头如鸡卵一般斜斜西沉,将云彩染得金红一片。过不得一会儿,马儿便融进了前头在走的天朝的黑甲兵士的马队之中。马队中间还间杂着一群驮载货物的骆驼。霍敏向熙和道:“这是天朝的礼官先行带了礼品去那边,咱们此次来是和议,因此按礼两边兵士的数量也要相符,取个互信的意头,这些押送礼品的兵士跟西域护送他们可汗到行营的兵数量是一样的。”
又向前跑了四五里地,就见前头沙丘之中忽然现出一顶顶白色的圆顶大帐篷组成的大片营帐,再近一些便可见到成队的西域兵士在帐篷附近来回巡逻。
马队在营前一里地便远远停驻,早有察哈国汗国的官员接应天朝礼官,兵士上前一同安顿马匹和驮载礼品的骆驼,传译的随从络绎穿梭其间。
霍敏并不停马,一路跑到帐篷外的岗哨前才拉住马匹,已有两个兵士跟了过来,他从前襟摸出一封敕碟递了过去。不一会儿,岗哨边的一个凉棚里走出来一个天朝官员打扮的人疾步迎到马前,恭敬行礼道:“霍大人您到得早,察哈国已在主帐备好宴席,他们的王叔戈查在副帐已备下了茶水。”
一边早有传令兵先行奔去通传,一个西域礼官则缓缓在前头领着霍敏与熙和一路向圆顶帐篷丛走去。经过十数个散落在外间的帐篷,便见到一个巨型的帐篷,白色的帐幔上全都是金银线编制的纹饰,组成星宿的图案和各色狼群的样式。熙和想起,一路上婶婶讲过狼正是察哈汗国的图腾,相传他们的先祖被遗弃在大漠上,为狼所救才活下命来,长大后又与大漠的异族女子通婚,又靠着驾驭群狼的本领这才开拓出好大的一个族群。
还在出神,熙和已跟着霍敏走进了巨型主帐边上的一个略小些的帐篷。帐内只有一个人端坐在正对门口的案前,那人身着白色西域长袍,不似一般西域人高大,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迎接,面露笑容道:“恭迎上使大人!”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霍敏道:“在下霍敏,久闻戈查王爷大名,幸会幸会。”
戈查道:“幸会幸会!天朝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上使大人人才出众,您的到来令我营地蓬荜生辉,请您坐下喝上一杯酥油茶,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又对熙和道,“这位小兄弟也这样俊朗,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也请坐吃茶。”
见戈查王叔如此殷勤,简直像个低层级官员,霍敏、熙和一时都觉有些尴尬,霍敏带熙和在下首的案边坐了,道:“多谢王爷!这是我远房的表弟名叫童佩,随和议队伍来长长见识。今日三殿下遣我先来,有一件稀世的珍宝想要赠与王上,请王爷先过目。”
说罢,便掏出随身带着的一个锦盒,一手托着盒底,一手将盒盖打开,里头一枚硕大的珍珠,在昏暗的帐中愈发显得波光流转。戈查双手捧过盒子,细细察看,眼中露出贪婪眼线的光,好一会儿,才说:“真真是件宝贝,真真是件宝贝。”霍敏伸手将盒盖儿关上,又顺势把盒子往戈查手里推了推,道:“王爷拿好了,这珠子也不在礼册之中。跟您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我年纪小,第一次出来办这么大差事,还想趁着机会跟汗国的朋友们多熟悉熟悉,您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人家敬爱我伯父,才给我几分薄面,可这爵位到底也到不了我头上。如今我只在工部领个闲差,也是着三不着两的,去年跟皇上请命想去礼部历练历练,皇上便觉着我不懂邦交,若这次能跟汗国有些联络,让皇上也知道我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将来我顺理成章领了礼部的差,定不忘了您的恩情。”
戈查将盒子捏在手中,细细摩挲着,又招呼二人坐下喝茶,道:“你的难处我倒是也明白,咱们没什么两样,就是个没多大用处的王公贵族,安心做个富贵闲人罢了。你们天朝不是有句话么,‘悠闲富贵不可得兼’,有你我这样的福分岂不是好?但我也知你们说的人各有志,你想上进些也是人之常情,上使大人这样重礼,我就说与你听听。”
戈查便絮絮叨叨说起了汗国王室的琐事,有新王新娶了个部落首领的女儿作侧妃,有王室子侄为争草场大打出手闹得不像话,有御厨的马奶糕做得不够好,林林总总,又琐碎说得又无趣。熙和一开始还打起精神听着,渐渐便觉出无趣,打起瞌睡来。
“……就说老三是个怪人,见天儿的钻研奇门异术,刚说的那些不算,这一两年又捣鼓起了草药,要学什么医术……”
这话让熙和一个激灵警醒过来,她伸出手指悄然戳了戳霍敏,却见他坐直起来,也是仔细听住了。
“我是不信的,天命降下来,就是神仙也没法子,你看我哥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不是说去也就去了么?老三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有时竟还自己个儿带着匹马就跑到大漠深处去寻什么珍奇的药方,说是找到了不少失传的东西,一会是仙丹一会是灵药的。也就是老五由得他,也是,总比在这儿成天闹出乱子来要强些……”
天色将暗,这时传令兵来通报,汗王已出寨外迎候。戈查连忙蹦起,霍敏和熙和亦跟着他一同往外走,一路上各帐篷已点起火把,牛羊肉和马奶酒的香味充斥着整个营寨,兵士和礼官有序地在各处静候。
到了寨外,已站了好些人,隐约可见最前头的几人身着白色绣金袍衫,与戈查一般是王室的妆扮,戈查急哄哄地凑到前头那一堆中去了。
不到一刻的光景,天朝的马队便至。两方在主帐分宾主而坐。熙和瞧见董执礼与婶婶,忙躲到角落缩在霍敏一边。她向外偷眼看去,正见主座上,身着盛装的察哈汗王举起酒盏,向三皇子致意。年轻的朗于汗王竟是英俊无俦,更有通身的气派,万不像个初履上位的新人,倒似是已在王位上坐了上十来年功夫。反观边上的三皇子,仍是那副不紧不慢,浑身透着一丝惫懒的模样,一比之下竟不如这远邦的新王更有皇室气韵。坐在朗于下首的两个中年汉子,便是三王子、四王子,三皇子身材颀长,浓眉下一双鹰眼精光四射;四皇子是长条身材,有些微微驼背,容长脸上一对向下的长眉,看上去有些苦相。
朗于道:“大秦皇帝陛下将这样多的奇珍异宝和您这样英武善文的儿子送到我的国土,真乃我国之幸。和议书我已经看过,通商、互市、边防的条款共二十五条,我们都无异议,但我们也还有些条件尚未写入在书中,今已理出文书,请三殿下在此过目,如可见准,我看宴席之后便可再议细节,签订和议书。”说罢,亲自拿出一封文书,便从案上推向三皇子。
三皇子笑道:“久闻王上多谋善断,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雷厉风行。也好,本王即刻便看。”他果然拿起文书,边翻边即道:“王上是想让察哈汗国学我大秦文字?还想互通些种植、医理、营造的学问?依本王看,这是大好事,圣上亦常说,使四海之内同文同制,方可同气同理。如此不必再议,随我而来的便有大秦礼官、名医、匠人,我本就打算将这队人马留于察哈,以为文、技交流之用,共通友邻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