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间他恼得拂袖而去,我慌慌张张追了数步,街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周遭灯光眩惑,吆喝声此起彼伏由远而近,我一不留神,人群便汹涌而至,铁黑的兽口似吞没他腰身郁郁的背影。
我也恼得想拂袖而去,正待转身与系统哭上一哭,忽地结结实实撞上一人胸前。这一下非同小可,那人胸肌硬得阶前生了苔的青石一般,我眼前一花,缓缓抬头,尚来不及说些什么找补,鼻血便流下来。
【检测到负面情绪残片,多疑。爱意值:零颗星。】
他微微低一低头,透过夜露湿透了的薄风,半边青铜面具下一对湿漉漉的乌墨色眼睛。他束很高的马尾,眼睫低垂,玄衣负剑,尾穗丹红。
我吃了一惊,脱口道:“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他只低头定定凝视我。我自觉失言,一时怔在原地,便如此相顾默了半晌,他忽地浅笑,自袖中摸出帕子,在我鼻头一沾,却也不说话。
我想起那些读话本似记下的剧情。霍子墟霍小将军,表面上为太子一派的镇北公府嫡子,乃秦慎言死敌。打漠北生打漠北长,生得如一蓬蓊然的野草——分明性情冷冽,又伪出几分温柔做派,引得京中姑娘们纷纷芳心暗许。秦慎言推翻初掌权的太子后政权不稳,他黄雀在后,几乎成功起兵,结局自是千刀万剐。
如若不是我已有了剧本在手,外表上倒真瞧不出霍子墟乃这等人物。剧情除却渲染几分他的神秘,起初却也不多写他行事。我知他素来狠厉,自是不敢信他温柔举动,又思及与反派boss之间竟有爱意值这一说,不由有些举棋不定。
良久,他却先开了口。只道,“姑娘认得在下?”
这我哪里答得出,下意识抢了帕子转身便逃。周遭人流喧嚣涌重影幢幢,只刹那间便由得我脚底抹油溜个毫无影踪。他似乎在我身后唤了一声,听得他唤我,我不由溜得更快。待我回过神来,发觉手中连汗带血并黏糊糊的帕子,才发觉他大抵是想说帕子还在我手中。
【爱意值半颗星。】
我大吃一惊。早知反派boss与我有宿命之引,却不知不过打一照面,便能有此进展。我一时默然,半晌道,“女主大美人与我爱意值……”
【恨意值五颗星。】系统缓缓道,嗓音低沉温润得紧,听得我好一阵腰酥骨软,【悔意值零颗星。】
我噎了一下:“难为你说出这般冰冷的现实,我与女主大美人怕是与百合无缘了。”
【寥光,你若十年八年皆耗在四海斋,女主悔意值仍是零星,本小世界二十年限时早晚要给你耗光。顺便再重复一次,若寥光你与反派boss爱意值能达五星,亦有额外气运奖励加于你身,攻略世界线失败可抵消抹杀……】
“好好好,图穷而匕首现也。”我抚掌道,“你与反派boss间爱意值必是五星无疑。”
系统试图劝慰受尽情伤失魂落魄的我:【我同你爱意值才是五星……】
我因而好一番长嗟短叹,复诚恳道,【命也,命也。……不若你匀两颗星与反派boss,好叫我早日脱离苦海,免我四海诸天无处容身……】
系统便自一派凛然正气:【去罢,连我的心一并拿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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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至耻。”
沈寥光沉默了一下。
雨夜汹涌的喧声倒灌入旧祠堂破损的窗格,风灯下尘灰落定如雪。响雷的时节,长阶上磕了六十六道血,雨水洗了一重,余墨似的,薄施了的胭脂似的。
良久。良久。
她歇斯底里。
既而她被捂了嘴,湿透了的面颊沉在积灰里。她烧起来,她燃尽,她沉顿下来。
周遭静寂。
她忽地记起,十年之前,杏花走雪,笛彻天明。她提了风灯,裙角在皑皑落花中垂地,少年谋士收了横笛,长发逶迤,丹青透水;形身凛凛,鹤瘦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