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与秦慎言初见。
而今她只余一纸和离,形单影只,只待远嫁了。
我睁了眼。
朱栏外有小雨。系统似个终日打工无甚休眠时间的社畜,兢兢业业地与我滴了个早安卡。
这梦做得我心有戚戚,不自觉长长太息。适逢向老夫人请安的时辰,我须得薄眉浅妆择了常裙前去。路上正遇见寥烟。她惯有的白衣融尽,洞箫下悬,眼尾胭脂薄红如雨洗武陵色一径夭夭,由是我生出几分形秽之感。
她初见我,便好一番欲言又止之相。我有心引她说了,几番退退进进,她又故作隐忍不言。半盏茶间便到了慈康园,有侍女凌波引路。老夫人坐正位之上,端的是高髻华服,神姿庄严。
侍女溶华替我并寥烟收了伞。惯有的旧礼与寒暄。老夫人含笑与我们说了几句,寥烟身姿柔弱,怯怯倚在后头,我便糖捏的人儿似地拣些好话说与老夫人听,逗得她开怀大笑。
回苑的路上正遇见慎言。他在亭中闲坐观雨,墨发上洇了水,袍角上溅了落花。
我亦方记起来和离之事,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寥烟乳燕入怀似飞向慎言:“十日后便是镇北公府老夫人的生辰了,姐夫可要带烟儿去?”
“烟儿可是想与定安侯家的三小姐游园了?也是,近日里都在灵犀苑中……”
我听得这鼎鼎名号,不由一怔,又见寥烟作天真姿态与慎言立在一处,谈得火热,倒如同我是个外人。良久慎言似是意识到我独自立于一侧神色不定,自觉失态,不由轻声道,“寥光以为如何?”
诚然他那日嘴上说得与我情深,所谓不顾往日情分,说得不知是我还是他。更何况老夫人早有心将寥烟纳进来做个贵妾,在此小世界中,沈寥烟作为忠勇伯府沈氏的庶女,若要做正妻亦只能下嫁,嫁入平疆公秦氏的府邸做个贵妾与姐姐相照应很是一番美谈。
我于是眼也不抬淡淡道,“不必,你与烟儿连那日去了见谁都预备好了,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或许我这话在寥烟听来颇有几分酸气,她不由敛了笑意,向慎言身后一避,嗫嚅道:“姐姐若是不喜我与姐夫多言,烟儿……”
我被她这柔弱姿态瘆得一个寒噤,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他原是你的美人,与我又无甚干系。”忽地记起我要赚她悔意值,便又随口道,“左右老夫人一直惦念着将你纳来做个贵妾,我今日回去便写一封信回府,请父亲母亲做个主……”
闻言,寥烟脸色红橙黄绿十分精彩。慎言起身牵住我的手道,“寥光,又说什么气话。我不意你如今竟多了几分善妒……”
我叫他一句善妒从头发丝麻到脚后跟,忙道,“非也。倒是那日我与你提起的玉佩之事,你作如何想?”
慎言一时失言。想必他一时冲动说甚么不肯与我和离,如今想起救他的人乃是寥烟,当着寥烟的面又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良久他结结巴巴道:“寥光,我与你间的情分,不止那一玉佩而已……”
寥烟定定地听了半晌,似是恍然明白了些甚么,不由牵住慎言的衣袖:“姐夫、你们怎的得知了那玉佩之事?原是因着姐姐喜欢那玉佩……烟儿不意使姐姐姐夫间平白生嫌,也必不夺姐姐所爱——况且烟儿欲与相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为妾,虽然姐姐为嫡我为庶,但也还请姐姐不要再侮辱烟儿!”
这一番话的信息量平白超出我的预期,寥烟数句间什么话都说尽了,倒显得我善妒不容人,夺她玉佩占尽好处又欲使她为妾终生无法抬头,又显出她自尊自爱不夺人所爱,小白莲花之姿跃然。如是我与女主大美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我语气冷然,“你主动将玉换给了我,如今反倒像是我夺了你的姻缘。我昨日与慎言提了和离,你二人之事,自此便与我无干。”
若是在慎言身侧占着位,倒是可怜一对苦命鸳鸯,也平白招得他二人含恨。相反若我离此地去,倒也能使慎言保持个略不错的回忆。若要赚得沈寥烟的悔意值,必得使她明明得了想要的位置,却不得所爱,而慎言却要与我来一番爱而不得的无聊戏码。这着实使我为难了一番。
——实属过于戏剧化了。
慎言不由拉住我衣袖:“寥光,你当真要以我和离?”
我点一点头,正色道,“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到底亦夫妻一场,不若与我四海斋痛饮一番,算作别过。”
他怔然道:“你拿了烟儿那玉佩,原却不是为我之故么?”
我愁眉不展:“果真你还是信她,我与你夫妻一场,倒是个笑话不成?”
他眼梢便那么一红:“寥光……”视线扫过寥烟一张水浸过了的美人面,目光中忽地浮出几许不耐。寥烟自然尽看在眼中,不由向后一缩,微雨间更是显出几分绰约的天姿神貌来。
【悔意值半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