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姑昧城冷清的街道，响起了清脆的铜锣之声。

“走水了！走水了！”

夜色正酣，正在角落偷懒的打更人，被一阵寒冷的风冻醒。他打了一个哆嗦，将盖在脸上的草帽扶正，却看见西方的天空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在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中，这一栋四层楼高的巨大、宏伟建筑正在熊熊燃烧。

他大惊失色，用力地敲响他的铜锣。

不久之后，寂静的街道开始喧闹起来。赶着水车的马夫络绎不绝地从巷道驶过。一队又一队持戟的城主府近卫，不停地在各个街道张贴告示，封锁了各个街道，盘问过往行人。

“他们走了吗，木莲？”朱灵小声道。

林泉和朱灵躲在一处偏僻而破败的茅草屋里。

而木莲躲在巷子一个破烂的箩筐里，从破掉的孔洞，注视着大街上的一举一动。

“走了！”木莲一把掀开箩筐，锤了锤麻木的腿，赶紧跑了进去：“皓月姐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林泉脖子，左手都缠着白布。朱灵用手绢在他脸上轻轻擦拭，此刻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面露担忧的神色，道：“还是没有，一直出汗。想来那妖怪的毒如此厉害，也不知道她能撑到几时！”

说罢，不禁又抹了一把眼泪。

“灵姐姐不必担心，皓月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木莲柔声安慰道。

“嗯，我们如今仍旧没有脱离危险，得好好计划一下。来，木莲，你来帮我！”朱灵强忍住悲痛，从包袱里取出了姑昧城地图。木莲协助她展开，两人借着微暗的烛火，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小萍的死，皓月的重伤，未卜的前路，如阴霾一般笼罩着两人。原来活泼的话多得不得了的朱灵，也不再多说废话，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拟定了好几套方案。朱灵出去探查回来了，不多时便回来了。

“怎么样。灵姐姐，可曾有出路？”朱灵一回来，木莲就焦急地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那杀千刀的管家，在每一条街巷都安插了守备，根本就没有出路！”朱灵双手抱胸，气愤地抱怨道。

“这可如何是好，皓月姐姐这样的情况，需要抓药！”木莲担忧道。

林泉意识不清中，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心知事态紧急，强撑起身体。

“皓月，你身体不好，就别起来了！”朱灵赶紧上前扶住她，轻声道。

“从这里，走地下水道！”半睡半醒之间，林泉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的地点，写道。

朱灵吃力把林泉背到门口，一时间纳闷，为何她的胸口如此平庸？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背起林泉，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却小声嘀咕道：“小小的！”

“灵姐姐，你说什么？”木莲没有听清楚。

“没，没什么！”朱灵连忙掩饰道。

有过前几次的经历，两人已经对他深信不疑，当下话不多说，收拾好行李，一路上避开守卫，来到了地图标示的所在。

朱灵小心翼翼揭开了窨井盖，里面传来一阵恶臭，两人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这么臭的地方，本小姐才不要进去。”朱灵十分不满，对着虚弱的林泉抱怨道：“你不是鬼点子多吗，怎么如今怎么选了这么一条路。”

如今敌强我弱，想要全身而退，不能不委曲求全，林泉已无力解释什么，只是自己的一片苦心，只能仰仗大小姐接受。

朱灵蹲在路口赌气。林泉给木莲使了个眼色，木莲只好硬着头皮劝解：“灵姐姐，出路就在眼前，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况且，你看皓月姐姐这样子，若不及早送医，只怕性命难保，俗话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好了好了，本小姐下去还不行吗？”朱灵嘟着嘴，二话不说就跳了下，紧接着下面起了一阵骚动，让朱灵吓了好一跳。

黑暗中，老鼠们受到了骚扰。她吹燃火折子，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他们黑压压的一片，逃离到了火光之外。

腐臭的气息更加浓烈了。

木莲搀扶着林泉下来，朱灵在下面接应。不多时，三人都来到了地下。

“皓月姐姐，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呢？”木莲问道。这声音在偌大的房间回响，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林泉从怀里掏出指北针。朱灵和木莲在他两侧，很自觉地摊开了地图。林泉将指北针放了上去，分辨出东南西北，指出了她们行走的方向。

但是下水道里像个巨大的迷宫，十分错综复杂，而且往往指示的方向没有道路，所以她们不得不绕路，一条路不通，只好尝试另一条，好不麻烦。

林泉心知如果在迷宫里迷路，对她们而言，将会是致命打击，而只要循序渐进，她们一定能够到达澡堂，所以并不慌张。因为几乎城市的所有房屋，都有下水道的排污系统，而澡堂的排水，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虽然痛苦难当，还是强打精神，不遗余力描绘着走过的排水系统的布局，力图找到出路。

只有朱灵时不时抱怨两句：“怎么还没到，皓月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黑暗之中，幽暗的蓝色萤火忽明忽暗，走近一看，却是一些奇异的蘑菇发出来的。暗绿色的水面，火折子能照亮的地方，到处都是人和各种动物的尸骸。

那些成为白骨的还自罢了，那些才刚开始腐烂的尸骸，有些暗黑的脸颊才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的下颌和牙齿，或是腥臭的内脏，还不时有老鼠出没其中，当真惨不忍睹。而深绿色的废水之下，一盏不知道是什么的红色灯笼，在水中时隐时现。

“灵姐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木莲害怕道：“到底是下水道，还是乱葬岗？”、

“谁知道，可叹如此多的生灵惨遭杀害，姑昧城当真是血腥残暴，天理难容。”朱灵愤慨道。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大家和和乐乐，每个人都好端端地活着，不好吗？”木莲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他们多半脑子有病！”朱灵随意答道。

在林泉苦心的经营之下，她们走过的路都被一一描绘到了纸上，避免了许多重复的弯路。

就在这时，林泉发现四周似乎有点异样。他听见周围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不时有老鼠从脚边爬过。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看来它们不喜欢腐肉，倒是喜欢新鲜的生肉。

一只蜥蜴站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头盖骨之上，看见他们到来，远远地钻进骷髅嘴里不见了。

林泉抓住两人的胳膊，示意她们噤声。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音的消失，那些藏在黑暗中骚动不安的声响，就更加明显了。

“皓月姐姐，那是什么？”木莲小声问道。

“不用问也知道，不是老鼠又是什么。本来这里是它们的地盘，我们擅自闯入，只怕是找麻烦来的！”朱灵不满地嘟着嘴道。

“那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惊扰了它们！”木莲害怕道。

“接下来往哪里走呢，皓月？”朱灵问道。

林泉此刻早已成竹在胸，他根据所绘的地下水道，对比姑昧城图，发现每个街区只存在一条排污管道。所以方向已经很好辨认了。

此刻，鼠群之中，已经有一只按捺不住，直奔四人而去。被朱灵一脚踩在了脚下。

“呀，好恶心的东西！”木莲害怕道。

有了第一只率先士卒，就有第二只，第三只。虽然它们每一只都不足为惧，但架不住它们为数众多。三人不住地驱赶，可老鼠却越来越多，它们扯破三人的衣衫，弄得他们遍体鳞伤。林泉见状，拉起两人就跑。

身后的骚动更加明显了。林泉回头看时，一只小豚大小的老鼠，龇着凶狠的门牙，踩踏着一众小鼠，往他们飞奔而来。林泉不觉心惊胆战，不管不顾拉两人跳进了下水沟里，扑通扑通踩着脏水一路狂奔。

那些老鼠一时间收不住脚，那只大老鼠当先掉进了臭水沟，接着后面的老鼠你推我搡，纷纷落水。

那些红色的灯笼从水底纷纷浮了上来。突然之间，一张巨口从水面一跃而起。只见它长着宛如恶鬼一般的脸，头上顶着一个小球，发出红光，张开的大嘴布满了如锯子一般锋利的牙齿，将那大鼠一口咬住。

那大鼠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拖进了水底，水面上只冒出一片鲜血。

水里的其它的老鼠也在这样的巨鱼嘴下，纷纷殒命。一时间水花四溅，它们拼命挣扎，惊恐地想要回游上岸，但真正撑着后退爬上去的，不过十一。一阵喧闹过后，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也太可怕了！千万不要咬到我们！”木莲忍不住回头看看看，吓得魂不附体。

“你别回头看，只管跑就是了！”朱灵拉着她，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就要到对岸了。

三人刚刚趟过水，就感觉脚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每一条腿上，都爬着好几条灰黑色的水蛭，每一只足有拳头大小。它们有的刚刚爬上腿，有的已经咬破皮肤，吸食血液。

“啊！”朱灵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她只感觉头皮发麻，将这些水蛭纷纷抖落。

只见它们落在地上，还对着她们的方向，张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十字形口器。

“都怪你！”朱灵更是跳了起来，责怪林泉道：“要不是你非要拉着我们过河，本小姐也不会遭这般罪，你真是该死！”

林泉默然，他心想，被吸几口血，总比老鼠啃光了来得强。

“可是皓月姐姐，你现在又是活蹦乱跳的，难道中的毒已经好了吗？”木莲只是随口一问。

就是这随口一问，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林泉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除了稍显疲惫，内脏也都不痛了。

“咦，真奇怪！”朱灵仔细地打量起林泉：“想来那蜈蚣怪的毒，连人肉也可以顷刻间腐蚀，你却没事，真是古怪！”

难不成你还盼着我早死不成，林泉心怀不满，却不敢发作。

“哎呀！难得神明保佑，好不容易皓月姐姐没事，管那么多作甚？”木莲高兴地说道。

“行行行，皓月脱得大难，本小姐也是心眼儿里替你高兴！”朱灵自知本是共甘苦，同患难的姐妹，刚才的话，颇为不妥，立刻就后悔了，为了转移话题她又对着林泉道：“话说回来，皓月，我们也该出发了，你带路吧！”

三人逆流而上，来到了一处巨大的蓄水池旁。只见多道水瀑布从四面八方喷流而下，水声喧哗。

一路上没有出现变故，林泉暗自庆幸这里没有像外面拉马车那般巨大的硕鼠。谁知这样想时，不觉抬头一看，头顶之上，黑暗之中亮起了两盏猩红的鬼火。

林泉心道不妙，呸，果然被自己这乌鸦嘴说中了。只见它从管道顶部爬了下来，碎石泥浆纷纷跌落。

“还看什么看！不赶紧跑等什么呢！”朱灵一面催促着两人迅速逃开，一面回头问道：“皓月，接下来往哪个管道走！”

林泉指了指西南方，那个冒着白烟的水流。

朱灵二话不说，一跃而上。她本是修为颇高的，可林泉和木莲却死活也爬不上来。眼看着硕鼠正在迅速逼近。朱灵使出全力，才把林泉拉上来。而木莲刚拉到一半，硕鼠就咬住了她的裤脚。

木莲吓得不轻，哇哇乱叫！

朱灵和林泉也是顾不得许多了，全力拉扯。而那老鼠面对到手的美味，也丝毫不肯放松，一时间，竟然不相上下。

“灵姐姐，木莲好痛！”可怜的木莲被两股大力拉扯着，十分不好受，哭着大喊道。

“木莲别怕，你再忍一忍，本小姐一定能赢！”朱灵咬牙切齿道。

林泉见状，生怕把木莲拉扯坏了，赶紧掏出黄泉荆棘，往外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想要割断裤腿。谁知就差那么一点距离够不着。他只得横下心来，又往前挪了一点。不料管道年深日久，满是青苔，他的腹部一滑，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朱灵见状，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抓住林泉的脚踝。

“你是怎么搞的！”这下局势逆转，朱灵斥责道：“本小姐可不是大力士，一边跟这怪物拉扯，一边还要拉着你不掉下去！”

眼看着三人一步一步往外滑去，朱灵不由的心慌意乱，巴不得就此脱手，独自逃命。

林泉暂时转危为安，却比朱灵镇定许多。如今够得着了，他便二话不说，割断了裤腿。

紧绷的力量一松弛，朱灵借着这股惯力，一下子便把两人拉了上来，而那只硕鼠，却脚下一滑，一骨碌滚进了蓄水池中。但听得水池之中，鱼尾不断翻腾，硕鼠吱吱乱叫。不一会儿，一切都归于平静。看来那只硕鼠，难逃鱼口了。

朱灵被两人压在水底下，浑身湿透，不能呼吸。两人见状赶紧挪开，朱灵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喘气。

“灵姐姐好大的力气，真是比男人还厉害！”木莲由衷地夸赞道。

朱灵狠狠瞪了木莲一眼。木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

管道的尽头是一片光亮，眼见着出口就要到了，三人俱是大喜，纷纷朝亮光奔去。

原来这是澡堂的排水口，朱灵大喜，就要打开隔板上去，却被木莲和和林泉一起拦住。“林姐姐，先别急，你听，上面好像有动静！”木莲小声道。

三人小心翼翼，抬头望着上面。

水面上，隐隐传来两个女子对话。

“铃兰，我这就睡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忙活一晚上的，可累死我了！”

“嗯，香香，你去睡吧，这里有我，你放心。”

说罢，便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朱灵挣脱开她们的手，从水柱间钻了上去。房间里只剩一个弱女子，朱灵自是不怕。两人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偌大的一个房间，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六个浴缸，每一个的直径足有一丈开外。此刻已经是黎明时分，一些最后泡澡的客人才刚刚离去，六个浴缸都在放水。那个叫做铃兰的姑娘一身仆役打扮，此刻正跪在地上，擦拭地板。

“咕咚咕咚”其中一个浴缸，不知为何，直往外冒水泡，铃兰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突然之间水花四溅，盛满水的浴缸之中，凭空冒出一个红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

铃兰吓得魂飞九天，愣在原地。她早就听在这里工作多年的前辈提起过关于浴池水鬼的故事，不料自己才来半年，就遇上了。

直到女鬼迈出步子，她这才反应过来，张口大喊。谁知眼前之人竟如魅影一般，一下子到了她跟前，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