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议。”卫青道。
皇上似是有些惊讶,似是有些不满,目光锐利地看了卫青一眼,又令举朝商议,朝中竟无一人有异议。皇上沉吟片刻,方下诏立刘据为太子。
随后,卫长公主与平阳公主之子曹襄成婚。
卫家之势如烈火烹油,一门五侯。从奴仆之家,仅用十七年,一跃成为权势金字塔上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这下皇上岂不是更忌惮你?”宫卿道。
“已然忌惮,我有何法。”卫青道。
“官位已封无可封,儿子也都封了侯,如今大皇子又立了太子,匈奴估计还要打,成则无再封,败则有可罚,以后是难啊。”宫卿道。
“我打匈奴也非全为封赏,不然这两次也不会出兵。”卫青道。
宫卿正待说话,听人报张骞来了,俩人便迎了出去。
张骞出使西南夷返回路上即听闻立太子之事,到京后,便到卫青府上庆贺。张骞此次从蜀地往西南途径滇国、夜郎等国,卫青看着那些蜀地、滇国、身毒国之物,甚是欢喜。
张骞道:“西南暑热,人皆带刀箭,长大有力者活,弱小无力者死。当地君主无规矩,汉使每过则被杀。本要借道去身毒国,刚至滇国,滇王便问‘汉与我滇国孰大?’,想那滇国方不过千里,比郡大,比州小。我便对滇王道:‘汉东西几万里,南北可十几万里。’。至夜郎,夜郎主也问‘汉与我夜郎孰大?’。其皆小觑我大汉,待我说完我朝疆域,二王皆惊,可心里皆不愿信。”
“那可是夜郎自大了。”宫卿笑道。
如今府里门庭若市,在众多宾客亲友门人中,宫卿最喜张骞。他见多识广,讲话风趣幽默,为人仁厚宽大。因此张骞每次到府里,总是能吃到最好的茶,最香的饭。
张骞笑道:“可不是,西南地势高,日照长,人多黝黑短小。然无寒冬,花四季常开,叶四季常青,雨水丰沛,多山多树。”
“那他们日常吃何食物?”宫卿问。
“也有稻谷,河中有鱼,多山珍,蔬果一年四季皆有。我此次带回些未曾见过的蔬菜果子,已交给门上,夫人可尝一下,虽没有我汉朝果子香甜,但算是尝个鲜吧。”张骞道。
“多谢张大人,千里迢迢,还想着给我们留着。”宫卿笑道。
张骞笑道:“能进这府,这些东西也算物有所值。”
“皇上要经营西南夷?”卫青问。
“皇上听闻滇国地方千里,又近蜀地,便道:‘若能令其服从,是大功业。’。”张骞道。
“你看可行?”卫青问。
“皇上跟前我不敢言,依我看,西南蛮族,人过着皮革裹体、山林狩猎生活,人烟稀少,居住分散,不懂规矩礼仪。其地多高山丛林,瘴气严重,汉人多不适应。怀柔以来行不通,远征攻下则无人可守。且交通不便,不通中国,其人也无意侵扰我边境。如今西北匈奴骚扰不断,尚需全力攻防,岂有余力于西南?去年两次出兵,损耗颇大,国库消耗殆尽,我听闻已允许世人买武功爵,以筹钱攻打匈奴,实在惊异。陛下登基初年,粮仓溢满以至腐烂,短短二十年,何至于卖官鬻爵?”张骞道。
“自马邑之战始,至今十余年,皇上始终想灭除匈奴。一是匈奴时时扰我边境,边民不得安生。再是皇上雄心,降服四夷。匈奴在冒顿单于时最为强大,一度拥兵四十余万。匈奴积威至今,西域诸国归附,倘若不于国强之时翦除,恐为后世之患。我先后六击匈奴,匈奴人彪悍,人人善骑射,马匹精良,善长途奔袭。与匈奴战,吾能六战六捷,皆缘皇上以举国之力相助。非勇悍之人无以当匈奴人,非良马无以抵匈奴马。重赏之下方有勇夫,大量饲马方可选出良马,此两项皆耗费巨万,然匈奴不可不灭,损耗也是国家所需。卖官鬻爵绝非良策,皇上岂能不知,也是情非得已,一时之选。”卫青道。
“有钱即可买官,无钱之人寒窗十年也许不曾得官,遽引起举朝官吏反感,甚或反战。”张骞道。
“自马邑之战即有人反战,匈奴非系其颈,其不知匈奴之凶也,与无知之人争辩,徒费口舌耳。”卫青道。
“盖因众人皆不知何时可灭除匈奴也。”张骞道。
“匈奴虽占地广袤,但多荒漠,其俗随水草而迁居,这些导致其人口繁衍生息数量有限,其人口始终维持在几十万,有兵力也仅有三十多万,我们只需将这三十万人灭除即可,吾每战灭数万,其兵力剩十几万也,再有几战即可消灭殆尽。”卫青道。
张骞直点头道:“太对了,我在匈奴滞留十年,他们环境恶劣,夏日酷热,冬日酷寒,人的寿命借不长,女人生的孩子存活也难。风俗喜青壮,厌恶老弱,老弱者很快死去。因此人口无法大规模繁衍。”
“匈奴地广袤,其北不知绵延多少里。我长想,若驰马一路向北,不知可有尽头。”卫青道。
“我听闻,西南往南是身毒国,身毒国再往南则是大海。大宛人也说一直往西,直到尽头是海。我想着北边的尽头也是海,只是不知几万里。”张骞道。
“那海的尽头呢?海可有尽头?”卫青问。
张骞也不好回答,他也不知海可有尽头。人言东海有神仙,皇上一直想求长生不老之方,昔日秦始皇派三千童男童女赴海求仙药,如今皇上也遍寻仙道,甚至想亲自领人出海寻找。
“哪里有长生不老?过去千年,人能活到百岁已是稀奇,半百便是长寿。”卫青叹道,如今宫卿已三十又几,也不知还能陪他几年。
“明春可出兵?”张骞问。
“皇上雄心,出也未可知。”卫青道。
张骞看着卫青有些心不在焉,便告辞出来。宫卿命人将张骞带的东西拿过来看,身后突然就有两只有力的胳膊轻轻锁住了她纤细的腰。宫卿扭身,就见卫青一双含情之目正看着她,带着隐不可见的欲求,她的心瞬间就化成一滩水。踮起脚,搂过他的脖子。
卫青惊,这可是屋外,这个女人,总是能让他感知到她无处不在浓浓的爱。这几日,他的心总是有些空落落的,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温柔、爱恋、崇敬,而是疏离,如今他才知是少了这份爱。
下人们短暂的震惊后,都悄无声息溜了。宫卿依在卫青怀里,像一只找到暖和窝巢的小鸟,慵懒且满足。
待宫卿发现院子里所有能喘气儿的都没了,连两只在笼中晒太阳的小鸟都被人拿走,脸瞬间通红,这人丢的……
卫青心里倒是欢喜,他看惯了杀戮,习惯了倾轧,心硬的连自己有时都觉可怕,只有她是心底那点柔软。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她伤心委屈,如果这伤心和委屈还是他带来的,他都想骂自己一顿。
入春,泽被大地,万物萌动。匈奴经历一冬天的消耗,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也是攻打匈奴的最好时机。皇上议出兵匈奴,与众武将商议。
数次出兵匈奴,如今不仅匈奴是青黄不接之时,汉朝内部也是国库空虚,粮草紧张。霍去病于是提出“轻骑快马,以战养兵”的方略,大意为不带或少带粮草,沿途靠夺取敌人的财物供养军队。
卫青首先提出反对:“如此过于冒险,匈奴地域广袤,或几日、十几日不见一人,若不能及时获得供给,军中无粮,会造成人吃马、人吃人的严重后果。”
霍去病道:“我不带粮草,非无备也。军队要提前广用侯骑,一是探知水草之地,一是探知匈奴人所在。轻骑快马,非无头苍蝇在西北乱转,而是有路线有定点的沿途攻敌。”
卫青道:“若遇大规模敌人围攻将待如何?”
霍去病道:“两军相逢勇者胜,浴血而战,死而后已。”
卫青道:“谁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我们不能以万人的生命去冒险。”
霍去病道:“没有先死后生的勇气,如何面对凶残的敌人?”
卫青道:“虽说临敌如仇、先死后生,你才打过几次仗,怎知战场的凶险?”
霍去病不服道:“打仗要随机应变,你那样谋定而发不适合打匈奴这样的敌人。”
卫青也怒道:“有备方可百战不殆……”
两人挣得面红耳赤,其他武将皆惊愕,这舅甥两人争吵,皇上不言,让他们有些坐立不安啊。
霍去病待要说话,皇上却对他道:“好!朕封你为骠骑将军,即日从陇西出兵匈奴,打通河西走廊。”
出兵匈奴,却不用卫青,举朝震惊。
直到出发,霍去病也不曾到过卫青府上。朝堂之上,俩人也无往日的亲近。
对于皇上任用霍去病而弃了卫青的事,宫卿暗自欢喜,她再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忍受别离之苦。但愚钝如她,也知这件事非同寻常,君王之宠来得猛然去得也遽然。看到卫青失落的神情,宫卿更不敢将心底的欢喜表现分毫。
“你不是总想去踏春?走吧,今年正好有时间。”卫青道。
宫卿一听,脸上的欢喜没有控制住,雀跃着去准备。
久违的山泉、鸟鸣,还有烤肉,三个孩子在草地上追逐打闹。宫卿惬意地躺在草垫上,阳光铺洒身上,身后是盛开的桃花、杏花、梨花,空气中浸淫着幸福的味道。然而卫青那一瞬失落的表情,让她的惬意带上了某些负疚。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没了功业几乎失了一切,女人则只要夫妇和睦,子孙满堂,便有了一切。
皇上听闻卫青带着全家去南山踏青,随意的哼”了一声,眼底的神情意味不明。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一旦有了猜疑,那就不好弥补。
行军仅六日,霍去病至河西走廊焉支山,又往前走了千里,经过五个王国,斩杀折兰王、卢侯王,绑浑邪王妻子官属,获首虏八千九百余,虏获休屠王祭天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