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知晓后,又是一阵难受。皇上知道,李广多次跟随卫青出兵,李广持老气盛,两人关系并不好。治军谨严的卫青看不上李广散养式的带军方式,认为军队要靠集体实力,并不需要个人英雄主义般的呈耀。皇上既知李广老了,却还以他为“前”将军。顺道又告知卫青:“李广老了,运气也不好,不要让他与单于对决。”
李广兵戎一生,持才傲物,原来并未将年轻人卫青放在眼里,偏偏卫青因是皇亲得了重用,得了重用不说,还次次都打胜仗。偏偏持才傲物名满天下的李广每次都屈居卫青之下,每次还都打败仗。在李广心头,卫青就是那根最尖利的刺。
卫青心中梗塞,既然是前将军,又不让人与单于对决,皇上到底心中在作何打算?
皇上又令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赵食其主要管封侯封爵的事,从不曾参加过战争,也无习武,卫青也不知皇上为何要命他为右将军。
又令曹襄为后将军,平阳侯曹襄乃是平阳公主儿子,也不曾打过仗,娇弱贵公子,不知是自己求得,还是母亲平阳公主为他求得的,皇上竟也同意。卫青心底只能叹息,又是一个蹭军功的。
唯有左将军公孙贺,数次攻打匈奴,老成持重,并有军功。
举国之力,务在灭胡,皇上在任将方面却如此儿戏,卫青心底不免又笼罩一层灰影。
卫青举目一望,那些曾跟随他攻打匈奴有功得封的,如今已被皇上灭得所剩无几。李蔡、张次公因罪死,苏建、张骞、公孙敖、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等皆因罪免。淮南王谋反事发后,皇上就在着手剪除他的羽翼。如今这一战,他若有何闪失,那么他们的结局便是他卫青的下场。
卫青想,皇上心中到底下了多少盘棋?他倾全国之力出击匈奴,是想让他赢呢,还是不想他赢?还是为了将他拉下而无所不用其极?
卫青猜不透,宫卿道:“皇上定然是想赢,只不过想让去病盖过你而已。”
“他既不言,天下也知去病天生将种,而我卫青也不遑多让,战术不同而已。既要抬举他,何必压制我?”卫青道。
宫卿沉思良久,方道:“我的直觉,皇上倒是想离间你二人,你想,如今整个军中,若是你两人一心,岂不是军队全是你们说了算。”
卫青道:“我们甥舅,岂是随意可离间的?”
宫卿道:“那也说不定,人心中一旦有不平,就有怨责,有了怨责就有矛盾。”宫卿意有所指,他怕卫青和霍去病再有隔阂。
卫青岂不知皇上之意,他故意离间,他偏要甥舅情深。
“皇上如何想就随他去吧,此次皇上能用我,我必将克服万难,肝脑涂地,为国家,为卫家,也为自己,最后一搏。”卫青道。
宫卿笑道:“十年磨一剑,静待出鞘时。”
“老夫且发少年狂。”卫青道。
“正是壮年,你若言老,让姊夫公孙贺和张骞大人情何以堪。”宫卿道。
“那就壮志凌云,绝不言败?”卫青笑道。
“气凌云兮魄盖世!”宫卿道。
卫青心底尘埃一扫而光,心底豁朗,哈哈大笑。
于是,霍去病率军从代郡出发,向北寻单于所在处。卫青率军从定襄出发,一路向西北,直击匈奴王庭所在赵信城(今蒙古共和国杭爱山南麓。乌兰巴托西鄂尔浑河南岸,今地名为车车尔勒格。)。
然而,事情的结局往往非人可意料。
卫青率军正行间,侯骑捕得几个匈奴兵。
“单于在何处?”卫青用匈奴语问。
几个匈奴兵吃惊,没想到这个汉人统帅竟会匈奴语。然而,他们皆装听不懂般,谁也不说话。
卫青示意,很快便有人将其余几个匈奴兵带走,只留下一个。
卫青又问了同样的话,那人道:“不知。”
“斩了。”卫青道。
匈奴兵似是吃惊,可不待他反应,便被人推出。手起刀落,一颗人头便掉落在其他几个匈奴兵跟前,人头上一双眼睛还瞪的铜铃一样。
接着第二颗人头滚来。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剩下的几个匈奴兵,虽都是见惯了杀戮,也是腿软胆颤。眼看的,五个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最后一人战战兢兢地被人拉入大帐。
“你是想活着,还是想死?若是想死,可能没有他们那么容易。”卫青道。
一个士卒适时拿出烧得通红的烙铁。
同伴都死了,要面对各种酷刑,他意志松动。
“你可能不知,我卫青从不杀降卒。”卫青道。
那人明显一惊,似是不信面前的人就是卫青,与传说中的凶神恶煞相差甚远。
卫青探知了单于所在,真是意外收获。
单于即在漠北,卫青很兴奋,此乃天助,若能与单于决一死战,此生足矣!
将领们士气明显高涨,都希望抓住单于立大功,封妻荫子。卫青带精兵直赴单于处,令李广、赵食其绕东道围歼。
单于就在前面,李广岂会听命,他向卫青请求道:“我既为前将军,必然是要打先锋的。我自小与匈奴对战,如今才得遇单于,我愿居前挡单于。”卫青再次想起出兵前皇上曾告诫他的话,“李广年老,命数不好,不要让他打单于。”
卫青苦笑,皇上也是天算,竟知他们将遇单于。可既知李广命数不好,为何还命他为前将军?如今这老将军脾气上来,非要做先锋与单于对决。李广坚决请求数次,卫青皆不允,李广怒,拂袖而去,十分无礼。
李广想这可能是人生最后一个战匈奴立功的机会,皇上且给他机会,卫青却不能如他意,只带着公孙敖几个亲信自迎单于,甚是愤懑不满,不免消极应战。
卫青出塞行千里,走过茫茫沙漠,单于已率兵列阵等待。
果然看到单于旗帜时,卫青内心的血液在沸腾。单于阵列整齐,呜呜泱泱,不知多少人,显然已是等待多时。卫青心中了然,要么是那几个匈奴兵只是诱饵,要么就是他军中有匈奴细作,无论如何,都已是对阵时刻。
单于所将皆是匈奴最精壮之士卒,他们各个装备精良,箭簇和砍刀在阳光下反射出道道精光。
卫青所将之士,初次应战的人已是有些畏惧。卫青振臂高呼:“只此一战,誓死不休!”也许是他的声音足够深远和坚定,将士们振奋之血也在燃烧。
卫青看士气高涨,一面让五千骑兵前去对战匈奴,一面令后方用武钢车围出营寨,以防被匈奴围歼。
两军对阵,伊稚斜单于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马鞍缀着五彩玉石,在阳光下五光十色闪烁。卫青骑着一匹栗色雄壮劲马,马鞍无华,前面的铸铁却被磨得锃亮,阳光下也闪着刺眼的光。
“你就是卫青?”伊稚斜单于道。
“正是阁下。”卫青道。
“你夺我河南地,败我右贤王,我匈奴人人欲吃你肉、饮你血,匈奴儿郎,给我杀!”伊稚斜单于振臂高呼。
“杀!杀!杀!”匈奴士兵喊声震天动地。
卫青不紧不慢用匈奴语道:“你杀死军臣单于,夺太子於单王位,自立为单于。太子於单投降我大汉,半年便郁郁而终。你以诈得位,何以号令各部?”
卫青此话直插伊稚斜单于肺腑,他为了巩固地位,杀了不少不服之人,虽几年过去,他的地位逐渐稳固,但自从做了单于,汉便不断蚕食匈奴领地,族人不服之意始终未绝。
“兄终弟及乃是我匈奴习俗,岂是你一个汉人能懂的。仇敌妄图离间我们亲族,吾等岂能容你得逞,匈奴好男儿,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匈奴士兵策快马持刀杀了过来,意在速战。
公孙敖也带领五千骑直冲匈奴阵中,“他娘的,杀啊!”公孙敖边喊边手起刀落杀了一人,后面的士兵也都开始厮杀。
卫青远远观阵,他就知公孙敖虽智略不足,但却最适合这种蛮干时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厮杀声,眼见的落日西沉。不想,余晖下狂风骤起,尘暴陡袭。风卷着沙,铺天盖地向人打来,顿时眼不能睁,嘴不能开,身不能动,当面不知为何人。一时人群大乱。
众人正惊恐于从未见过的尘暴,卫青却令公孙贺、曹襄带人从左右两边绕道,从后方击杀匈奴。伊稚斜单于听闻后方杀声陡起,以为卫青援兵已到,心有所感,跪地向天道:“长生天,突降风暴,助我也,阻我也?”,上天不应,风仍携着沙尘吼叫着吹打人的脸。单于又骂卫青:“简直是个疯子,风暴之下还能打仗。”人畜皆睁不开眼,兵慌马乱,任谁都有可能趁乱给他一刀。思及此处,伊稚斜便坐上八驾马车,带壮士百人突围而去。马车中,伊稚斜看汉朝将士一个个生龙活虎,杀气重重,便不停催促马车往前跑。
两军胡乱厮杀,战至半夜,有人报卫青:“匈奴单于天未昏已去。”卫青大怒,亲摔人追击,命道:“天涯海角,务必追到。”沙砾割面,尘土遮眼,顶着风沙,人马在尘暴中艰难奔驰……至黎明,已行二百余里,人马都已精疲力竭,可哪里有单于的影子,面前只余黄沙漫漫。
“啊!……”
西北望,卫青仰天长啸,此恨无绝!
逃了单于,卫青异常失落。西北滚滚黄沙弥漫,不见天日的压抑让他的心情更为沉重。
“大将军!”
卫青猛然看到追随而至的大军,他不能让自己伤心太久,身后几万大军还等着他,下一步何去何从,还需他做决定。
走了单于,卫青想也能想到皇上的反应。拿来地图,卫青令直赴赵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