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继续：“但是在外地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不能让你总这么嚣张。也是因为……确认了你的心意，我才肆无忌惮地，在会展中心对你说那番话。”

她听着听着就笑了。

原本一脸得意的他，此刻，面上表情却急转直下：“但是，在急救室外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故作姿态，懊恼我对你的幼稚和小气。明明知道你的心意，明明很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非要闹这些小脾气？如果那天，你救不回来，那晚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而我竟然在最后的时刻，为了一点不必要的面子，没有抱着你，牵你的手。明明在那两个星期里，想你想得要发疯，我居然为了这些破理由，非要忍住，对你说那些话，我真的……”

看着他逐渐失控的语言和情绪，她将他的手紧紧反握，温柔地拍了拍，摇着头，示意他停下。

她看着他问道：“那天的问题，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

他当然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如果她还是拒绝，他会失望，会难过。可是，就算是他想要的答案，现在的他，还要得起吗？一念及此，他更觉痛苦难当……

没等他回答，她说：“在科技之眼拒绝你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每天，我都在纠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那么激进，我试着找出我们之间最佳的相处方式。我不喜欢你的不讲理，你的控制欲，我也不喜欢你对我有所隐瞒，更不喜欢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极端，可是，就是明白了这些，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你。”

“我是不是总让你很为难？”他虔诚的双眼，透出澄澈之心。

她苦笑：“所有的纠结，在我昏迷前那一刻，都不重要了。这些天来，我都在想，为什么我总这么矫情，明明当初是自己答应了的，却每一步都畏畏缩缩。如果没有勇气跟你在一起，我就不该答应你。如果答应了，就不该这么胆小这么怂！如果那天，我就这么死了，不是很亏吗？我都没有像你一样，不计代价地付出过，毫无保留地爱过，多不值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一定不能那么怂了。我一定会，好好地，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笑得那样开心，好像所求的一切都值得了。

然而，笑过以后，苦痛却奔袭而来。心脏疼得，像被人拿刀狠狠扎着，一下又一下。他的胸膛，像被忽然跌落下的一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雅颂……”他很想任性地言而无信一次，任性地违背他与张父张母的约定。

没等他再说话，她凄然说道：“可是，我知道，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是吗？”

他眼中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下去。

这一回，换他苦笑：“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活得比我清醒。你早就知道，我没办法兑现承诺，所以，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明白，不是你胆小，是我本身就不够好。”

她摇头：“不是这样的。一开始，谁又能预料到结果呢？谁真正爱上了，都难逃期待和希望落空。我虽然对现实清醒，对结果悲观，但我真的很想为你冲动一回，傻一回。只是，你说的对，我们对这段关系的期望是不一样的。我不执着于结果，但，如果说，人生有高光时刻的话，我的大部分高光，都是源于你，或者说，都有你在，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回头想想，这一路，已经是很值得了。”

“我原本以为，只要能在一起，即使过程煎熬些，路难走了些，都是值得的。可我却忘了，同样要你也煎熬，要你也跟着我吃苦头。我就是，好胜……我以为，我已经掌握了主导权，不像年轻时候一样没本领了，就想着这一次，总该可以尽兴一回，没想到，还是我一厢情愿地，在逞能……”

“爱情里，如果非说错了，那就是两个人都错。”

“你没有错，我明白。你一路无依无靠地走过来，总少不了要小心翼翼地，去处理很多人情世故，才有今天的成绩。其实，我也一样。只是，我自以为我掌握的足够多了，也就忘了，过去的自己。你说得对，现在的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不对等的，我应该理解你的，是我忘了。是我，总以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是我忘了我们来时的路，你没有错，是我错了，该说对不起的，一直是我。”

这一辈子，他用尽全力去得到的唯一一人，他想用全世界去换她留下的人，为何，在今日，他只能对她说，对不起？他不懂，如果上天非要让他们重遇，让他们如愿在一起，又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在彼此最爱对方的时候，非叫他们违心地选分离？

她摇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的，我是理解的，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是永远理解你的。”

在他们的世界里，责任、亲情、梦想，哪个的份量都不比爱情轻，甚至，应当更重要。

他们都没错，他们也都不是坏人，他们甚至，不是不爱彼此。只是，他们都不是自私的人……只是，彼此都背负着太重的包袱……他们，各有各的不得已，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过去，总是她狠心将他推开，这一次，她希望将这个机会，留给他。她在等他说出口，可他似乎，仍然无法启齿。

他强忍着哽咽，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我的话，但我知道，你的感情并不比我的少。你处处替我着想，可我一直，只执着于让所有人都知道，执着于让你留在我身边，我确实太自私了，我的感情太狭隘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把事情搞砸……我爱你，却把你逼得……离开了最喜欢的行业，离开了不想离开的太华，不想离开的城市。我爱你，却总让你进退两难，痛苦纠结，让你浑身是伤……我不知道为什么错成这样……我曾经那么有信心，甚至信誓旦旦地，要给你一切想要的，可现在，我到底给了你什么？我能给你什么……”

“阿扬，你……不用怀疑自己，也不用自责的……我……”

如果，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刻，她希望，他们能好好道别，至少，不应该是如今这样，执手相看泪眼。他们还在这座城市，即使再如何逃避，也总有再见的一天，她只希望，日后再见面，彼此都能释然。

即使不为那一刻，只为曾经真心的付出，也应当把话都说清楚，不留遗憾。

她努力让自己笑着说话：“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其实，我已经很高兴很知足了。我知道，现在的我们，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和人们，不能不管不顾，我们的责任心，也让我们没办法彻底自私。因为我们都对太华，对彼此的前程有期待，才能志同道合，互相欣赏，甚至惺惺相惜。所以，无论你今天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有不甘心，也绝不会怪你。”

他们之间，努力过了，就算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吧。

她等了他好久，看着他久久不愿离开圆月的目光，她知道，如今说分开，对谁都是一种为难。在一起是负累，退一步又难以割舍，他们的爱，悬于峭壁，像凌迟在身上的刀。

他固执地抬着下巴，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愿将那句话说出口。

他贪恋这最后与她共处的时光，他甚至，很想将心意都说个清楚明白，从前做的、没机会说的，统统告诉她。但，告诉她那些做什么呢？徒增彼此的痛苦遗憾罢了……

如果非要有人承受这些失去和遗憾，就让他一个人受着吧。他已经，连累得她，够多了。

“那天你说，爱一个人不是非要在一起，才叫爱。我本来不认同的，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也接受了，”他终于，是将目光，看向了她，“爱一个人，是成全，不是控制，是愿意看她开心，看她得到最想要的，成为最好的自己。”

默然对视着，他们，竟然是笑着，说完、听完这句话的。

他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要和她各自强忍着痛苦，为了减轻彼此负担，笑着说分开。这一切，这么难，而他们，竟做到了……

她的心里，又是痛楚，又是欣慰：“答应我，做一切对自己，对太华最有利的选择，这一路上，无论谁能给你助力，都不要拒绝，要权衡利弊地去选择。只有你走在最好最对的路上，我才觉得，今天的决定，是值得的。”

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为了及时阻止失控的眼泪，他转头不看她。

“我会把你看重的项目拿下来，会把太华经营得很好，只是，在我心里，能给我助力的，早就没有别人了。”他看着她说完这一句，那么坚定。

她的微笑，自心而发，虽然沉重，却是真诚。

她不忍再看他，于是，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月，嘴里却说道：“以往每一次，都是你在原地看着我走的。这一次，就让我，看着你走吧……”

他仍在原地坐着，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扬起脸的她。

她再一次催促道：“走吧……”

她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许久，抬头，仍是逼人的清晖，叫人无法直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月亮，真是耀眼夺目啊……她想，这一定会是她今生见过的，最圆最亮的月了。

她不舍这毕生最美的夜，贪恋地直视着那光亮。

“大姐姐，你怎么哭了？”旁边一个约莫10岁不到的小女孩，忽然说道。

她猛然回神，擦了一下那颗偷偷跑出来的泪，笑着对可爱稚童说：“哦，我没有哭，只是一直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太美了，忘记了眨眼，眼泪就自己流出来了。”

“是啊，我妈妈说，今天是百年一遇的超级大月亮。刚才我吃了药太困了，撑不住睡着了，现在又醒了，我妈妈就答应陪我出来，就是为了看月亮呢！只不过，月亮太亮了，你可要注意了，不能一直盯着看的，眼睛会坏掉的！”

“嗯，我知道了。”她微微一笑。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今生最亮的月。

是啊，再美的月亮也不能一直直视，再美好耀眼的爱也无法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