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澄净的夜空，像一匹没有尽头的黑缎子——光滑、舒展，泛着点幽深的蓝。

月亮，像个不速之客，突然就出现在这匹无边的黑缎子上，有如一个硕大耀眼的白窟窿。

他猛然抬头看月，心头微颤，就好像……生平以来第一次看到一样——惊奇，又惊艳。但记起现实后，那种倏然而至的空洞感，却难以愈合。

而她，只觉得此刻的天上月，美得清冷又破碎。

回过神来，她冲他莞尔一笑：“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我怎么感觉，以前也没见过这么亮这么圆的？”

他回以一笑：“听说，这次是超级月亮，几十年一遇。”

她转过头来，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那得好好欣赏，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一回了。”

“是啊，一辈子就这一回了，要永远记着。”他的语气，释然中有失落，也抬头看月。

她带着疑惑看向他：“对着这么美的月亮，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他对着天空摇了摇头，并不打算与她对视：“我只是，忽然想起，上一次和你这么安静地，在花园里看月亮的时候。”

“什么时候？”

“师父离开后，有一年，我们一起到华东考察，在酒店的花园里。”他依然不看她，“那时候，我心情不好，非让你陪我逛花园，那天的月亮，差不多也这么圆、这么亮。”

她才想起来：“好像有点印象……我记得，酒店的江南园林景观非常讲究，非常美。”

“是啊，景色也美，月亮也美，你也美。”

她失笑：“难不成……那时你就开始打我主意了？”

“那要更早。”

“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那晚的很久，很久之前，具体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因为你一直都在，我就习惯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很难控制这种喜欢了。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我确认了这一点以后，我开始害怕。”

她看着他，试图从回忆的烟雾中，找出丁点轮廓。

他直直地看着月亮，继续喃喃自语：“我害怕自己失去控制，害怕会忍不住告诉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我知道，一旦挑明了，我们之间，就很难维持往常的相处，我不想变。但我又很清楚自己，一旦喜欢上了，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一直以来，虽然压抑得很辛苦，但我还是控制得很好……直到，你告诉我，打算要嫁给别的人。我心里难受，三不五时地，拉上文迁他们几个，去俱乐部里买醉，一开始他们还愿意陪一陪，次数多了，他们就有点受不了，一个两个的，怂恿着我去争取。我不肯，他们就开始躲着我，都怕了我烦了我，又怕我出事，就交待监控室的人，好好看着我。每次我一喝醉，他们都能及时把我送回去。”

“什么，你在自己店里的包间也装摄像头？”

“是啊，自己的场子，肯定要看严些，免得外人在里面闹出些违法的事情来，自己也说不清。”

“所有房间都装了吗？”

他这才低头看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盯着月亮看太久，他的双眼有点发红。

“都装了。”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坏笑着看她。

“所以，我在蓝的那几次，在里面做了什么你都知道？”

果然，他有点得意洋洋地点头。

所以，那天李享生日，坐她身边教她打牌，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在小气霸道的他看来，肯定极为刺眼吧？也所以，他问也没问，就冲她兴师问罪的，发那样大的一通脾气。

不过，正常的社交往来，她也没干什么，自是问心无愧。

“怪不得那天晚上，冲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是不是看监控的时候，就想杀人了？”她故意使坏。

“可不是嘛，偏你还不肯让我……每次都这样。”他好像在撒娇，说完，就势在一旁的公共椅子上坐下。

天阶如水，庭中清亮。

盈盈月色，照在她清晰的轮廓上，和那年在江南园林里一样，她，仿佛从未变过，仍是那样的好看。

“真是又小气，又幼稚，这么多年了，说你什么好？”

“你也是啊，这么多年，唯独对我伶牙俐齿，寸步不让。”看着她假装不满的神态，他笑了，“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你这样。”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为什么。”

“嗯？”

“你大概率……是个受虐狂。”

话音刚落，两人都笑了。

四下静谧，园中无人，唯有如水的月色，充盈着满庭翠绿。

“那你呢？”他问，“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她努力回想一番，微微皱起的眉，又被他用手轻轻地拨抚开来。在他看来，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都让人，爱不释手。

她：“我也不知道，也许并不比你晚多少，只是，直到离开了海市，我才肯面对。在英国的时候，我常常回想过去，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我大可不必因为你的表白，离开太华的，只需要让你放我去项目上，大家保持距离就好。可我却好像落荒而逃，因为，我实在害怕。后来，我才明白，这种害怕，也许是因为，我也动了心。”

“我知道，你说过。”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了？”

“你不是跟我说的。”

这些想法，她只在费孝宏的茶室里，吐露过。

于是，她一脸明了：“那天在门后，听得很开心很尽兴吧？”

他像赢了小游戏，得了小糖果的孩子般：“有一点。”

“听了多少？”

“反正，该听的，都听完了吧。”

“什么叫该听的？”

“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确认的，都有了答案。”他笑，“所以，对于你拒绝我的事，我暂时，气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