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日客栈出来,林夫人将林霜推开来,让侍女接过她还神情恹恹的女儿。
林霜看着自己母亲跟身边人说刚才烧火的事,完全没有关心她的迹象,心中不免难受。她本就还生着病,没有好完全,如今被母亲冷落的失落让她泫然欲泣。母亲只在人前做个关心她的面子,人少了,就将她推开丢给侍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而她的父亲林老爷,早便被人请走,不知去哪喝酒与人共商他的生意去了。
爹不疼,娘不爱。这时林霜又觉着喉咙发痒,蓦地咳嗽。侍女也不帮她拍背,只是扶着她的双肩,在边上淡漠地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与其在这问我怎么了,怎么不去喊我母亲,怎么不想些解决办法让我喉咙好受些!
从袖中拿出手帕,林霜挣开侍女的手,自己一人捂着肚子咳得难受。
过了许久,与人谈话眼角都笑出纹路的林夫人才注意到林霜的情况,哎呀惊叹一声,收了笑,一副担忧模样,走到林霜跟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佯装关心她:“芝芝,你病还没有好完全。早知如此,我便不带你出来了。”
林夫人将手覆到林霜额上,没有发烫,又仔细问了林霜情况,听到只是喉咙发痒,便叫人去拿水袋来。
“我没事的娘,我想去其他地方瞧瞧,您陪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我想逛逛。”
“这……”一听林霜要去逛逛,林夫人忽然变了脸色,手也不再扶着林霜了,为难地道:“芝芝,你身体还没有好完全。我知道你在家中待久了,难免烦闷,所以我今日才让你爹和我带你出来,见见这人生可能仅此一次的烧火。只是你说还要去其他地方逛逛,这……我们事先只说了来看烧火,你别是病糊涂了,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你若真去其他地方了,你爹那边,不好交代。”
绞着帕子,林夫人与林霜道希望林霜能够理解她的难处。
“……娘,我在家中,待了多少年没出过门了,我、我就想逛逛,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行!”林夫人也失了好脾性,见林霜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她又拍拍胸口,再开口时语调已变得温柔,“芝芝,不要任性。你还没有好完全,若是你突然发病怎么办?吓到别人是小,伤到你自己呢?”
可我十五岁了。林霜直愣愣看着她的母亲,蠕动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得到的答案都将是一个不字。可我十五岁了。可我至今没有走出过离林府三里的地方。自从住进那栋绣楼之后,我就再未出过林府。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因为我是疯子吗?因为我会不定时的发病吗?可我的病如何来的,您和那不知去了哪里的男人,不是最清楚的吗?说什么去做生意,他还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是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听话,我们不去其他地方。你不要伤心,你喜欢什么首饰,娘去买给你。女孩家呀,爱俏,芝芝啊,头上的首饰也该换了。”
见林霜没有顶嘴,林夫人很满意,摸着林霜的发髻,摸着那些已是几年前的样式的钗子,重新握上林霜的手。
林夫人的手柔软又白皙,与她的脸一样,富态。
林霜是极其喜欢母亲这双手的,每当这双手在她脸上抚摸时,她总会觉得很幸福,很满足,很开心。
可是也是这双手亲自葬送了她。
当年那个男人实在受不了每日夜里自己的打扰,不知说了几日,逐渐说动了母亲,然后母亲就是用她这双手,这双她林霜最爱的手,把她亲生推进了绣楼里。
绣楼里黑啊,母亲。绣楼里到了黑夜,都是鬼啊,母亲。绣楼的地基底下,都是白骨啊,母亲。我睡不着啊,母亲,您为何自那之后就不愿再用您那双手抱我了呢?
想起往事,林霜眼里蓄了泪,可她不愿让林夫人看见,低头悄悄用衣袖将泪拭去,在林夫人的注视下点头。
林夫人爱金银珠宝一事,林府上下都知道。她的房内尽是些稀罕的金银首饰,甚至好几箱的黄金。近身服侍过她的侍女们都说每天夜里夫人总会数一遍财物,确认无误了才可安心入睡。
母亲说要去首饰铺买首饰,林霜又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想去其他地方不被允许,可一旦那个男人和母亲想去哪里,甚至是府中下人想去哪就可以去哪,她被禁锢在看似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幻梦牢笼里,只能跟着他们,只能一直跟着他们。好像只要跟着他们,林霜就不会发病,好像只要林霜一个人,她就变成了会随意攻击别人的白痴。
你说我是这样的人吗?她在心里默默问着别人,问着自己。
云水镇的首饰铺,林夫人最喜欢去的莫过于蓝玉轩。蓝玉轩中卖的首饰,个个精美绝伦,工艺繁复。
“娘,您爱我吗?”
去蓝玉轩的路上,林霜问了林夫人这样一个在林夫人眼中看起来很是奇怪的问题。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跟娘说说,你在那烧火现场看见什么了?”林夫人很好的转移了话题,可林霜不是好糊弄的人。
看着林夫人一副慈母的样子,很难想象不久以前她才让林霜伤心过一次。
既然她想转移话题,那么就不谈这个了吧。
但林霜更不想谈她在烧火现场看见了什么。难道说她看见了一场大火,而林府在这场大火中灭门吗?不行,不能说这个。
林霜向林夫人说谎了,她说自己上了天宫,见了神仙妃子。她们美丽善良,勇敢自由。她们给林霜做了一件只有神仙玉女才能穿的羽衣,然后亲自给林霜披上。披上那件羽衣之后,林霜会飞了。最后,她穿着那件羽衣,不顾那些仙子们的挽留,飞离了天宫。
林夫人听了这个故事,笑得不能自已,轻轻捏着林霜的脸颊说:“这个故事不错,我们芝芝确实是仙子。”
与林夫人走进蓝玉轩,林霜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那写挂起或放在盒中的精妙首饰,相比较林夫人双眼发光,她反倒先注意到蓝玉轩内紧随她与母亲之后走进的女人。
此女人头戴幕离,衣着灰衣,腰间佩剑,竖着一块黑玉牌,流苏黑水似的光亮。她进来,对这里的所有首饰都不感兴趣,随手捻起一个,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蓝玉轩的人出来招待,她招招手就让蓝玉轩的人退下。
危险的人。
也许是注意到林霜正肆无忌惮打量着自己,那女人偏过头,这一偏,叫林霜着急忙慌地低头去假装看身旁的翠羽首饰。
她身上寒煞之气很重,是个危险的人。她是修士。
林霜咽了一口水,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修士!林霜曾经听偷懒的侍女们说过,就在她住进绣楼的第五年,云水镇来了一群穿阴阳服,佩戴阴阳鱼玉符的修士。
那群修士来云水镇是来巡逻和斩妖除魔的,原本林夫人也想请一个修士来府上,结果被林老爷否决了这个提议,由此夫妻俩爆发了极其叫人胆战心惊的一次争吵,不知摔碎了多少花盆,又迁怒多少个多嘴的下人,林老爷为此打了林夫人一巴掌,将林夫人左脸打得高肿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
那女人贴过来了,而且拿起她余光瞥见的一支祥云宫灯簪,并未像先前那支钗子一样放了回去,而是细细端详,又用指尖敲了敲那支灯簪。
身边没有丫鬟小厮跟在身后的林霜,忽然看见身边女人举起那支灯簪,透过簪棍,女人看向装模作样看首饰的林霜,莫名其妙对林霜说了一句话:“堂前再无双亲在,妖诡附身性情变。”
林霜闻言,一时瞳孔骤缩,她看向在一旁看首饰的林夫人,见林夫人正专心挑着首饰,而下人们一个一个的都想趁此巴结林夫人,他们都没有注意这一边,把手上的钗和簪都丢了回去,林霜转头呵斥这不知打哪来的女人道:“你是哪里来的,胡言乱语什么!”
“何为胡言?何为乱语?”女人把云簪放了回去,叹了一口气,又道:“一体双魂,一魂二分,不罕见,却又罕见。”
闻言,林霜只觉遍体生寒,做的那副凶狠模样也在这时卸去,转身立即跑向林夫人那边去了。
她是个危险的人!她是个危险的人!林霜不想跟这个女人接触。抓住林夫人的手臂,林霜想将头靠向林夫人想寻求林夫人的安慰,谁知林夫人正看蓝玉轩这个月的孤品看得高兴,见林霜黏糊上来,也没有放下手里的首饰,一手推开林霜的头道:“芝芝,你这是怎么了?有看中哪些首饰吗?有喜欢的就跟娘说,娘都帮你买了。”
“娘,我暂时没有喜欢的首饰。我们回家吧,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林霜恳求着。
“这才进来多久?这么快就想回去了?这的首饰你都一一看过了?真没喜欢的?”说这话时,林夫人的目光没有从手上的金钗挪开过。
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走过来,林霜感到心脏蓦然被揪紧。
不行的。别冲动。
“林夫人。”那个女人走过来,直接便是跟林夫人接触。
林夫人听见陌生的声音喊她,转过头来,瞧见这戴幕离的女人,惊道:“你是谁,缘何认识我?”
女人点头,自我介绍道:“我也算半个仙家。在下离荣道人,云游四海,今日初到云水镇。听闻有烧火,便来瞧了一眼,谁知见夫人与稚子印堂与头顶黑气环绕,掐指算了一卦,竟是因为府中妖邪作祟。”
“你……”林夫人手里的首饰放下了。“你有办法帮我解决府中的妖邪吗?”
“当然。”
林夫人扳开了林霜的手,林霜亲眼看着那个叫离荣的乾道和自己的母亲聊得火热,环顾四周,林夫人拉过离荣,小声与她说着林府的情况,只需离荣稍稍引导,林夫人一下就将林府这些年的底细全都透露出来了。
不,不,不要。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了。
林霜紧张地将指甲嵌进甲床,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和离荣商量讨论,她的甲床已经见血,却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像是失魂一样。
“师父!”
在这时,蓝玉轩外面跑进来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的女孩,这个女孩穿着白衣,背后背着有她差不多高的一把剑。
“师父……你……”女孩看向离荣。看来她们两个是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