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不行,可以修行的修士有可能。起码有选择。除非借助外力,除非飞升,除非有翼,除非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否则亦不行。
其实飞吧,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最终王十一还是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想学飞?难道你要像小鸟一样为了广阔的天空?小鸟有翅膀,但是也会被抓住,而且小鸟可比人脆弱多了,何况飞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你……”她这番话让梁七结巴起来,在看见对面女孩右耳上的三颗痣之后,她怀着抱歉的眼神,伸手快速碰了一下女孩的耳朵,甚至碰擦了一下她的脸。
“你做什么?”王十一搓搓脸。
咦,不是人皮面具吗?好奇怪。
心中存着疑虑,梁七舔舔唇,接着之前那个话题:“我想离开这里,离开黑山村,离开云水镇,我想要到更大更辽阔的地方去。鸟无规则束缚,一双羽翼就可以飞向世上任何地方,可人不行,我不行。我还想要长生,一直活着。我爷爷去世了。就在今年过年后一个月。他明明还没有到七十三岁,明明我之前回去看他的时候,他还能吃能睡。我不能理解,大家都说人可以活到一百四十多岁,可是真正活到那个年纪的,都可以称为活神仙了。”
她的话语间有一些悲哀。
“我在书里看过皇权贵族,妖魔鬼怪,仙门修士;我听说北方记崖城有一条逆流的三千尺瀑布,宏伟壮观,为此晁青莲游其间时写下‘记崖逆浪三千水,应是天河下世间’;我听说西北有一片荒漠,里面生有一种在夜间开放的花,那种花耐着深夜骤降的温度,于朝霞时凝结空气中的水雾为水状的珍珠,引诱无数猎宝人蜂拥而至……我觉得书里所描绘的世界真精彩啊,黑水村很小很小,云水镇相比较黑水村很大,但是比起外面的世界,它又显得无比小了。”
“原来你这些年看了那么多书啊!好厉害啊!我这三年都没读几本书。”王十一由衷地感叹道。她这三年净是练剑,学习各种关于修仙界的知识,加之偶尔的历练去了。如果各类功法书籍也算的话,她应是看了三本,上课时看了七本,可应该是比不上阿七看得多。
“谢谢。”梁七有些扭捏地接受了这个夸奖。
突然,王十一怪叫一声,惹得梁七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想干嘛,只见王十一抹去伪装的容颜,露出真实样貌来,狡黠地看着梁七:“没想到是我吧?”
“……其实我早已经认出你了。”梁七吐了吐舌头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王十一不相信。
“就在你和我说那把匕首的事的时候……还有你右耳三颗痣,命门啊。”梁七啧啧摇头,伸手捏了一下王十一耳朵。
王十一也捏向自己耳朵,语气里十分遗憾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用易容术,大意了。我就说你先前为什么摸我耳朵,还摸了一下我的脸,原来你是在看我有没有用人皮面具。”
“十一,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事?”
“三年前我就觉得你很不一样,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我和你相处的那一个月的事,我发现了你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啊?”这时的王十一还没有意识地不对劲的地方,笑呵呵地追问梁七。
“我曾经远远地见过听说是从云水镇三百里外而来的穿阴阳袍,佩戴阴阳鱼玉符的人。他们千里迢迢从我们称之为仙门的地方来到云水镇,是为巡查云水镇上妖邪情况,也为收徒,他们一个个仙风道骨,威风凛凛,看起来都很厉害的样子。
“你给我的感觉和他们一样,你是从仙门里出来的吧。”
梁七的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是经过九百多个日夜猜测与精心比对的肯定,是经过那个奇怪大叔疯癫言论的拼凑,遑论她家中还有一个生气时候会在指尖点火然后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小胖子。
当她说出这话时,她和王十一同时觉得心里那块大石落了地。一个害怕二人之间的身份过于悬殊,害怕当年林小姐的事再度降临她身上;一个害怕妖邪之事牵扯到凡人朋友,害怕大师兄跟她说的故事发生在她身上。
就这样,二人之间气氛凝重,原本还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的二人直接诡异地安静下来。
王十一无法回应这事,她害怕梁七怪她故意隐瞒这事,怕她们再也做不成朋友,干脆装傻了;而梁七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觉得王十一要抛弃她,不想与她做朋友了,因为她刚刚的语气实在有些激动,甚至是咄咄逼人……
二人干巴巴地互相道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她们都各自默契地以为对方讨厌自己了。
某日,梁七接到一个采买任务,大半时间都花在外面,直到晚上了她还不能休息,被林小姐派到外面给林小姐跑腿。林小姐外派她的地方实在太远了,她实在想不通林小姐干嘛大晚上叫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买东西。
回到林府,梁七碰见一直等在后门的家中照顾八咫的婆婆。
婆婆心急如焚,看见梁七,瞬间抓住梁七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八咫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怎么这个时候生病?梁七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林府,又听着婆婆絮絮叨叨八咫从今早就开始烧,烧到今晚上了,一直没见好,梁七抬起头看圆月,这才想起今日是十五。
在被林小姐打骂赶出林府和回去看八咫的选项里,梁七毫无办法,选了八咫。在丢工作和眼睁睁看着一条命消失在自己眼前,梁七只能选丢工作了。匆忙把东西交给门口的侍卫,说了两句这是林小姐交代要买的东西,急忙跟着婆婆赶回去了。
那天夜里,梁七一直照顾八咫,她剪下檐下挂着的那个乞丐大叔给八咫留的草药——草药原本是根须发黄,顶叶红色,含有一朵红色花苞的漂亮植物,足有她一个人那么高!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草药,只知道很有用。
随着八咫频繁的用药,看着仅仅还剩一次量的草药,梁七有些恍惚,已经两年了。
给八咫救命的药要没了,那个大叔也不知道去哪了,云水镇上的大夫治不好八咫……她在煎药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她焦虑地咬手指的关节,一遍一遍在关节上磨着自己的牙齿,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停止了这个荒唐的行为。
八咫醒来之后,抱着她哇哇大哭,说自己好疼,还说自己又做噩梦了,梦里大火,非常非常大的火。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哪怕梁七引导也说不出来,只是说有一个山洞,洞里都是地火,还有个双手拿着弯刀的巨大雕像,居高临下,怒目圆睁。
这个噩梦八咫做了许长时间了,从两年前的中秋月圆之夜,他就莫名其妙在睡梦中开始发热发汗,活像发烧,叫大夫来诊治,却被大夫摇头告知药石无医,趁早准备后事。
那天夕阳,八咫在房内躺着做噩梦,梁七蹲在那个逼仄院子的大门前吃饭,十分苦闷和心烦,连替八咫挖坟埋哪都在考虑了。
结果遇见一个穿着破烂,邋里邋遢的肮脏大叔直勾勾盯着她手里饭碗吞咽口水……
她本来想无视这个乞丐的,她觉得自己不算好心人,她还怕那个乞丐突然暴起伤人抢她吃的呢。于是她受不了这样的目光,转身进屋。
过了大段时间再出来之后,那个乞丐还在,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坐在原先她坐的地方,不知看着哪里在想什么。她停下脚步,躲一旁观察这个乞丐,后来又来来回回往返好几次,那个乞丐还在那。她又生气又无语,觉得这个人是赖在这里了,很想拿个扫帚赶他离开,只是去拿扫帚时鬼使神差地跑进小厨房去了。
好吧,就只有一次。
这个乞丐大叔胃口有些大,在他再三说自己没饱,还要时,已经跑了很多次腿的梁七还在气喘吁吁,想到小厨房里已经空了一半的锅,梁七此时已经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那么能吃?猪都没你那么能吃的!”
乞丐大叔毫不知羞,骨碌碌转了一下眼睛,梁七以为他会就此羞愧地知难而退时,谁知乞丐大叔竟然说:“忽然想吃大肘子了,嘶,又香又软烂的大肘子……”
他一边描述一边咽口水,仿佛眼前就有一个大肘子一样,他说得如临其境,梁七听得,也条件反射咽口水了。
当大叔的声音消失,并且用狡黠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大叔在耍她,梁七差点要当着这个大叔的面抓狂地嗷嗷大叫抓头发发疯骂人。
虽然她和这个大叔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哦,应该说,是她单方面的和大叔闹得不愉快。大叔说自己虽才六分饱,但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大叔文绉绉地说了一番,无非就是要报答梁七。
就是他这个乞丐样,梁七眯眼质疑,连问他好几个话本上说的身份猜测,结果无一不是错的。
“那你一个乞丐怎么报答我!”梁七生气了,她就说自己没那么狗屎运!不过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自己是一个也沾不上……算了,她强行顿悟了。
“我可以帮你救治屋里那孩子。”乞丐说这话时眼睛眨了眨,目光坚定且蕴含某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梁七当然不会相信,但是乞丐说让他试试。
谁知这话让本就烦闷苦恼的梁七红了眼睛,终于拿着扫帚赶人,骂乞丐大叔道:“滚!试什么试!谁家大夫这么对病人,那就是砸自己招牌。你一个乞丐,不许拿我家八咫做试验!”
大叔先是一愣,然后哀叹一声,梁七总觉得没打疼他,只听那乞丐大叔连连说自己冤枉啊。可瞧着梁七凶狠的眼神,似是悻悻地走了。
在梁七以为他不会再来,回去专心照顾八咫时,谁料不久之后婆婆来跟她说,外面有个乞丐带来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过来了,说是要报答一饭之恩……
那布包的,正是救八咫命的草药,和那乞丐大叔留下的俩张纸条。
“若想要活,十五克草药煎服之。”
“今日恩来日报,有难西颓寻焚天。”
最后那张纸条她看不懂什么意思,折叠好后收起来了。
等她再回林府,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如果不是八咫,也不会到这个点。
看惯了八咫平时在她面前调皮捣蛋耍滑头,他这副哼哼唧唧抱着她寻求安慰的黏糊样子倒让梁七心软了。好吧,谁让他是自己捡回来的呢。
她自知这次是她的错,本想偷偷从后门溜进林府,后面直接去找管家辞去就罢了。没成想刚进去,就碰见林小姐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阴影处,脸色阴恻恻的,活像鬼。
看见梁七,林小姐冷哼一声,未曾从阴影中走出来,而是直接丢给梁七一袋银子,跟她说她已经被解雇了,让她快滚。她知道自己必定是要被辞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而已。
看着地上干瘪的钱袋,又看了一眼林小姐,梁七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拿着钱狼狈地卷铺盖走人,可她心中不免疑惑林小姐干嘛藏在阴影里不出来。
捡起地上钱袋,梁七含糊地和林小姐说了一声谢谢,转过身打开钱袋数里面有多少钱,她看见自己当初签的契约书,还有现在的解契书。她再次转身时,发现林小姐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或许林小姐觉得她拿了钱就会走,事实并非如此,梁七得承认自己有时就是如此叛逆,喜欢和别人对着干。
她跟进了林府,没走两步,后门啪地自动关上,她吓了一跳,跑去想要开门时,却发现自己丝毫没有办法把门打开,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呢?梁七因为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羞恼,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人开门了,如果找得到的话。
今夜的林府格外安静,点着灯,却无说话声,也没什么生气。虽说以前的林府确实有些死气沉沉,但如今夜这般,倒是没见过。而且今夜的林府格局与梁七这几年来走的、所了解的似乎有所不同。在她意识到自己鬼打墙的时候,她多么害怕再度遇见三年前一直在她噩梦中折磨她的阴魂不散的那个女鬼。
王十一最近的消息她无从得知,指望王十一救她,已经存在实质性的困难。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她们再未见过面。梁七觉得她们这友谊是要走到头了。
她在偌大的林府里面跌跌撞撞,一路上什么人都见不到。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到这个地方里一个人都没有,本来就累与被脑海中恐怖念头所折磨的梁七放弃了,找了个光亮强的地方坐着。
她不敢闭眼,怕一睁眼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忽然,她听见一些细微的动静,那声音很像,很像是啼哭……梁七不能理解,站起身来寻找啼哭的来源,结果安静不再,她时常能听见此起彼伏,惨烈凄楚的尖叫声,可是她甚至没看见一个人!
在这样的迷阵中兜兜转转,她觉得自己要疯了,一丁点的风声鹤唳便吓得她六神无主。遑论常常能听见那些惨叫声,在她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迈出的脚步也愈加困难时,她看见前方火光大盛,她拼命地想拨开那层迷雾,一步步看清了在那堆柴禾之上坐着的人是谁。
梁七惊恐万分,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闻着浓烟,她剧烈地咳嗽,咳到脸红,咳出生理性眼泪。
堆积的柴禾上,林小姐身着一身沾了血污的衣裙,茫然地抬头看着圆硕的月亮。
“今日是十六啊,月亮挺圆的。”
林小姐淡淡地说,随即转过头,不满的表情看着她。
“我不是丢钱给你让你走了吗,你已经不是林府的丫鬟了,你怎么进来了?”
林小姐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很多年了。
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想要报复的了,也许是他们把自己丢进绣楼里不闻不问时,也许是她发现绣楼是一个诡异阵法,专门用来镇压她体内的东西,又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护佑林家顺遂生意畅通无阻时,也许是她发现林老爷是残忍杀害自己亲爹,又强行占有自己亲娘的土匪时,也许是林老爷用那些无辜之人养阵时……
她不能否认死去的那么多人中,她的手上也沾有其中某些的血。就像那两个鬼,那只狐妖,为了复仇而来也不是善茬。
她是在住进绣楼的第二个月发现自己体内有另一个灵魂的存在的。
那个灵魂来自云水镇某一座大山。
她以前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她家中狐狸口数众多,她排第五,家里人都喜欢喊她五娘子。她原本和爹娘与兄弟姊妹一起在大山深处生活,每到月圆之夜他们便出来拜月修炼,以此修成人身,增长寿命,学习更多的东西。
他们一家子没干过一点坏事,相反,为了早日修成人身,经常跑去一些附近村落帮忙,积攒功德。
小狐狸以为自己一家子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岂料天意弄人。
那天,娘受伤跑回来,却不见爹,娘哭着说爹没了,那一刻她和兄弟姊妹们第一次意识到危险是什么意思。
爹死了,死在一个凡人手中。
自从遭遇这些,娘护着阻止他们不准他们出去,以防万一死在那些箭羽猎犬之下。
看着娘受伤的两条腿,大哥难得认真,问娘这里安全吗——她大哥是狐狸窝里最聪明的一只,修炼速度也很迅速,快要赶超比他们几只小狐狸修炼早一百年的爹娘了。
娘一听,有些犹豫了。
以往都是爹来吸引想要伤害他们的凡人的注意,现在爹没了,说实话,狐狸窝也不怎么安全,何况,娘回来的一路上淌着血。
狐狸大哥的担忧是对的,不久后,从狐狸窝外面涌进一股浓烟,呛死狐狸了。
跑出去是死,不跑出去也是死。
而且此时外面有猎犬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凶,吓死狐狸了。
“老爷,这狐狸怎么还不出来。”
“急什么!”
正说着,狐狸洞里唰的一下蹿出十几只狐狸的身影,只是没一会儿,那些狐狸就中箭的中箭,被猎犬咬死地咬死,皮毛脏污,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管家清点时,发现有十只,加上方才打的那一只,足有十一只。
管家跟林老爷调侃说这窝狐狸挺多的啊,林老爷说是啊,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然后打道回府。
她家一整窝狐狸,全因为这个要给自己怀孕的妻子姨娘们做围脖手套的凡人给杀了!
大哥之下,天赋最好的就是她五娘子。她在奄奄一息情况下被带回林府,林府大小姐喂她吃过食物清水,本欲向林老爷讨要她来养,谁知那日夜里,林府大小姐高烧不断,她和其他兄弟姐妹被带去一间小房内,均被剥皮。
因着极大怨恨与不甘,五娘子躲着灵差——有灵的动植物死后都会有灵差来专门处理,藏进了林小姐房中,本想杀死林小姐的她却因为那一点点的恩情救了林小姐。
或者说是双赢的局面。
林小姐和五娘子本该于那晚逝世,只因五娘子的狐灵进了林小姐体内,二人均活了下来。
不多日,制好的围脖手套便送到各个院子,林夫人收到的是由五娘子狐狸身体做的围脖,后林小姐,不,应该说是五娘子实在想要,林夫人便给了那时由五娘子控制身体的林小姐。
天知道五娘子看着那条由自己制成的围脖有多恨,将其藏在箱子最底下,后来在林小姐住进绣楼时一并带了进去。
林小姐起初并不知道五娘子在她体内,等到五娘子适应这具身体,躲了灵差,暗里恢复灵体,便开始筹划复仇。
许是因为五娘子存在,又因为父母长期冷落,林小姐的性子时有改变,住进绣楼之后,甚至裂出另一个性格的灵魂来。
每到夜间,五娘子便会夺取林小姐身体控制权,走到林老爷与林夫人房间敲门,或是弄些动静,吓死他们,若是他们没做亏心事便不怕鬼敲门。另一个性格的林小姐也时常出来,在林小姐疲于对付林府众人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说林小姐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原因。
五娘子本想直接杀了林老爷,可林老爷杀气太重,在林小姐身上,她学到很多东西,并不明白一个商人身上杀气怎么会那么重,等到她想清楚的时候,她已经住进绣楼里了。
那些年,林府江湖道士,能人异士进进出出,五娘子以为那些人是来除她的,结果却是来坑钱的,不然就是林老爷找来的让他可以子孙满堂的。除了那个徐云山。
林老爷没想到自己天生是没有子嗣缘,林府除林小姐外一个孩子都没有,出生的要么是怪物要么是死婴,或者出生了,没过几年就夭折了。
除此之外,五娘子还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这林府除了她这只小狐狸,还有两只鬼!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真的林老爷,没错,林老爷,另一个是当年被如今假冒的林老爷强取豪夺的女子,叫喜娘。
真的林老爷很早之前就死了,死在与夫人同回云水镇的途中。被山匪所杀。那个山匪头头就是如今的“林老爷”,原姓黄,叫黄老四。
黄老四不仅杀了林老爷,占了他的身份,还强行占有了林夫人。黄老四以前有幸在拦截杀死的路人手中学过一手易容术,凭借这手易容术,他装成林老爷,回了云水镇。
而那喜娘,原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却被黄老四掳去,当了压寨夫人,后黄老四冒名顶替林老爷身份后,被他以妾室的身份带回林府。
在某日,喜娘虽已怀孕,却不甘看着黄老四这个渣滓人生美满,她知道黄老四的身份,林夫人也知道,她向林夫人寻求帮助,想和她一起杀了黄老四。
谁知林夫人不仅不敢,且这些日子竟然爱上披了自己丈夫皮的黄老四,叫喜娘觉得讽刺非常。
一年前林夫人还在替亡夫收敛尸骨,埋在自己院落,信誓旦旦要报仇,一年之后,却说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仇人!
黄老四的狠毒,是喜娘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以来亲眼见过的,当她背叛黄老四时,她早已想到自己的下场,只是没想到,林夫人竟然成了帮凶,让她喝下那碗掺了蒙汗药的汤。
再度醒来,黄老四的脸长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他用刀剖开喜娘的肚子,生生地剜去了喜娘肚子里已经成形的孩子。
喜娘死后,怨气冲天,即将化成厉鬼。黄老四早有准备,把她埋在一处院子里,直接镇压。喜娘差点魂飞魄散。仇恨戾气越积越多,为了保住鬼魂不散,失去理智的她当天夜里直接杀了林府十几个人,可她根本靠近不了黄老四!
那处院子正是后来昭师师徒住的那处,也是当初林夫人埋夫君尸骨,最终却搬出去的院落。
如今林府尸横遍野,哪哪都是血。梁七扫了一眼,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柴油味,有些想吐,她的腿瞬间就软了,不由得瘫倒在地,愣愣地看着那个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小姐。
是她,是她杀死了林府上上下下近三十个人,包括那个以前对梁七很好的赵婶也死了,她不知道林小姐与赵婶之间的恩怨,在她看来,赵婶很友好,很无辜。
我会死的。意识到这个念头时,梁七想逃,可我逃得掉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黄老四并不好对付,尤其是意识到他府内有鬼怪时,他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无论是当年的徐云山还是离荣,他都曾请教过保命之策。不过很可惜,那二人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何况那二鬼一狐一人,与他相杀,是做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的头滚到了花坛里,死不瞑目,梁七看见了,叫不出声,只是吓得躲远了一些。可是这里哪都是尸体,要不然就是血。
林小姐没再看她,而是看着那轮皎月,自言自语。
“他们把我强行送去西院的时候,他们将我在那个没人的地方禁足三个月的时候,一眼,一眼都没有来看过我。
“他们都信那个道士的,偏说我是他们林家前世的讨债鬼,家中发生的一切怪事,都是因为我。可是明明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当时才几岁来着?哦,五岁,五岁啊!我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干什么?能干什么?!五娘子说他们若非做了亏心事,怎么怕我一个五岁稚童呢。
“我在西院待了十年,十年!星星七号,你知道那十年里宠爱我的那对父母在干什么吗?他们想方设法,到处求神问佛,纳妾播种,他们企图想再要一个孩子,用那个孩子取代我,取代我这个讨债鬼。不过十年了,林府除了我之外还是一无所出,这是他们的报应,报应啊。没办法,十年里,林府上下只有我一个孩子,迫于无奈,他们把我从西院接出来,然后说什么这么多年愧疚我的话啊,要补偿我啊,既是要补偿我,为什么不先把我从西院里接出来,而是逐渐开始在外面撒播我的好名声呢?
“原来啊,他们想要一个赘婿,入赘林家,他们想要我生一个孩子,把孩子培养成林府的继承人,之后,我啊,就能去死啦。后来我知道爹不是我亲爹,娘却是我亲娘,可她却帮着我的杀父仇人并且爱上他的时候,我忽然清楚了为什么那个男人要把我送进西院了。我问我亲娘,你知道她是我杀父仇人,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吗,她说她知道,我又问她,这么多年,你反抗过吗,她说她反抗过,可她究竟有没有反抗过,她以为我不知道吗?
“星星七号,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可是我已经疯了,我知道自己有病,治不好了。”
林小姐最开始的时候隐约知道自己身体有不对劲的地方,却并不承认自己有病,还是在她体内的五娘子说的。五娘子什么都知道,那些年里,她们一起在绣楼里,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时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五娘子说大仇得报之后,自己想做狐仙。可是,这些说到底已经成了妄想。
从她想要报仇那一刻起,因缘孽债,她注定无法成狐仙了。
当林小姐喊梁七“星星七号”的时候,让梁七想起她温柔没有发病时候的样子。那时的她真的很好,梁七不知道,也没法知道,林小姐那些荒唐的行为,是不是她真正想做的。她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星,给每一个和她玩耍的女伴都取了类似的外号,因为梁七叫现在这个名字,林小姐破天荒地没给她按照排序来取,而是“永恒的七”,让她以七来做明明该是她的第三十九颗星。
“我就保留你的‘七’字吧。‘七’字是你出生后的身份证明,是你的烙印,是你今后永远不能忘记的标记。”林小姐说出这句话时,她猛然间好像知道她除去对夫子的个人情绪外不喜欢那个名字的缘由是什么了。那会让我失去自我。她想着。
我可以是任何人,可阿七只能是我。
梁七盯着林小姐,嘴唇嚅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读书,镇上那个女夫子虽然很凶还贪财,但是她办的女学堂,真的很好,只是由于一些原因,她并不能照顾所有想读书的孩子,不过我记得她已经离开云水镇了。我还知道你捡了个受伤的小乞丐,那个小乞丐我见过,命中不凡啊,只是命中注定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妄。我还知道你交了个朋友,是那个三年前来过林府的丫头,可是她是个修仙者,寿命与我们凡人是不一样的,等到你鬓发霜白,黄土一抔时,她还是青春年华的样子,你要是想一直陪着他们,可以去选择修仙。
“哦,你以后读书啊,生活啊,养那个小乞丐啊,都缺钱吧,我给你钱,这林府的钱,都是你的了。反正我死了,也带不走。”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袋子,精准地丢在梁七的怀里。
“这个袋子,是传说中的乾坤袋,我从黄老四身上拿的。林府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要好好收着,记得钱财不可外漏。以后成长成更好的大人,不要像我一样。你看我,活在人世间十八年,除了手上几条人命,和一身病痛,什么都没有。”
火舌已经舔至她的脚下,可她没有一丝害怕与痛苦,相反一脸解脱之相。
林小姐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正在此时,林府大门被人踹开了,梁七惊讶地抬头去看,没仔细辨清是谁,便见林小姐胸口被一柄长刀贯穿,嘴角流血,而后缓缓倒下。
王十一与一众似乎是官府的人闯了进来,嘈杂的声音随着他们窜进来。
梁七还没有回过神,王十一就扑过来抱住她,问她有没有事,把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梁七摇摇头,有些傻了,看着方才掷出长刀的官爷指挥手下人来帮忙。
路过火堆时,上面的林小姐还没有断气,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林小姐最后一句话。
“我叫林霜,傲霜斗寒,霜叶的霜。”她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断气。她很害怕忘记自己是谁。
梁七想起了林小姐当年与她们介绍自己时冷傲如寒梅的样子,那时着华服的林小姐叫她们移不开眼:“我叫林霜,傲霜斗寒,霜叶的霜。”
“那些人是谁?”梁七愣愣地问王十一道。
“那些、那些是官府和抓妖司的人。”
抓妖司?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
梁七停下脚步,回头,熊熊烈火已经吞没了林小姐,很快,林府也将倒在这场蓄谋已久的火里。
梁七看着为首的男人动用引水符把林府上下的火给灭了,一跃跳到柴堆之上,走到死去的林霜身边,毫不犹豫地将刀拔出。下一秒,潜藏在林霜体内的五娘以灵体的状态钻出,男人一看,撵出几张符,还未出手,就有一阵风刮来,灵差从被火燎得漆黑的墙走出,手中锁链唰唰抓住欲逃跑的五娘。
伤心欲绝的五娘在灵差锁链中哀嚎挣扎,撕心裂肺地大喊“小霜!小霜!”。她想要钻回林霜体内,她想要和林霜死在一起。
可不通人性的灵差并不懂得她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做着自己的工作,大喝一声:“狐妖五娘,十年前你私逃灵差缉拿,附身林氏女苟活至今,今速速伏诛,与我同往幽冥界听候发落!”
话毕手一拉,锁链收紧,将其收回到掌心化成一点,入了袖中。
而五娘口中一直喊着的林霜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不知在看哪。
梁七亲眼看着这一切,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王十一没像她似的受到那么大的冲击,戳了她一下,小声问她怎么了吗。梁七六神无主,很久才回过神,她摇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攥着那个乾坤袋,哭也是哭不出了。
她与林小姐,还有府上其他人的感情说实在的还没有到为其哭丧的地步,除了那个赵婶子更熟悉一些。
只是,在看客嘴中得知赵婶婶当年也是帮凶之一,甚至暗里虐待过林霜,偷盗过林霜的金银首饰补贴家中几个成家的儿女——这才是赵婶婶这么久不离开林府的原因。后来久了之后,她才幡然醒悟,想赎罪。所以她才会每次看见林小姐的时候都一脸愧疚,或是更为慈祥友善。
“她哪里是想赎罪啊,她是想着今后林小姐清算林府众人的时候,可以念在这些曾经的好意上可以对她网开一面。不过看林府这灭门情况,她那主意也是打错了。哈哈……”
看客们说出的话,又怎么不是如今留在林府里心存侥幸的人的心理呢。
梁七想到记忆里赵赵婶子和蔼的面容,想象不出她从前的经历。梁七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身后抓妖司和官府的人还在忙活,王十一与她说要不要离开,梁七说我可以走吗?王十一说当然,林府被灭门,那是林小姐她们做的,而你也不是林府的人了,有我在,没人会来抓你审问你的。
梁七听见此话,心念一动,她好像在这话中听出王十一好像知道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只是,她心里无理由的乏累,也就不把她的问题不问出口了,终是和王十一一起走出了林府。
女夫子走了,书生走了,林府没了……那她要回家,还是要继续去学堂呢?
她的心,竟有一些乱糟糟的。梁七有些惆怅,好似懂得离别的意义,也不明白自己未来该怎么办。
她是要离开云水镇的。
她是一定要离开云水镇的。
无论如何。
我不想被拘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