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山却看向了梁七,他的眼前,泛起一片黑雾,抬起梁七的下巴左看右看,徐云山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之处。如此普通,泯然众人的小姑娘,会是那位要找的人吗?可这么多年了,他在这个道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又莫名只觉得她最符合。
你们死了,可你们仍在操控我的人生。而我要看见的真相又是什么?
“你刚才吃的那些是什么?”乌鸦落到了梁七的肩膀上,面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徐云山,梁七随意找了一个话题。
“怨。怒。后悔。恨。世界上所有负面的东西。当然,还有血和泪。”
徐云山轻推一把不敢迈出脚步离开他的梁七,让她走去和她熟悉的人在一起。
那些东西怎么能吃呢?梁七走向王十一等人,一步三回头,生怕徐云山后悔从背后偷袭她。
可徐云山只是这么看着她,而后也走出了道观。
真是个奇怪的人。
王十一在惋惜她的剑,在那滩黑水前蹲下,她显得垂头丧气,梁七问她很伤心吗,她点头,说:“我至今已经毁坏了宗门里的剑三十把了,这是第三十一把。”
“我没剑了,我不能保护你们了。”
王十一起身,手握成拳说:“阿七,以后你若做了剑修,可千万不要叫人取了你的剑,那是没有实力,会被人嘲笑的行为。当然,如果你修其他的器物也是一样。”
走向后院,只见原本荒凉的后院干净整洁,落下的树叶与杂草全都消失不见,就连枯树也开出了花。
这是棵千瓣桃花树,树上的桃花桃红色。
树下,梁钦彤赶走那只乌鸦,抓住他姐姐的衣袖,道:“姐姐!他是个坏人,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们要死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出来玩的,没想到你是来见神仙的!回去之后,我要和同窗们说今天的事……”
被梁七骂了你是不是有病,又呵斥不准这么做后,梁钦彤纠结着说好吧,乌鸦又落到了梁七的肩上。
“我们要在这里住吗?”梁七问王十一。
“看样子是的。”
“我不想在这住。虽然现在这个道观与之前大为不同,可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过过夜。这里附近没有人,就只有这个道观,会很危险的。”梁七愧疚地对手指道。
“应该不会有危险吧?那你要回去吗?”
梁七看向那两个小孩,点头,“我害怕再遇上像刚才的事。”
王十一听了,也懂梁七的想法,也许是想到之前的情景,她开始劝梁七回去。不过,又听梁七接着说:“可是我也想留下。我……好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
“女夫子说过,害怕危险,而选择逃避的人,很多时候都碌碌无为,因为他们有挑战自我实现跃迁的机会,却自己舍弃了,于是挑战的成果便不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世界广阔灿烂,勇敢又强大的人先遍历。我也想做个勇敢的人,更想做个强大的人。”
“十一是我的榜样,我想追随你的脚步。你留下了,我也想留下。”
正当王十一感动之时,梁七指了指她的弟弟与八咫,说:“先让他们两个回去吧。”
梁钦彤一听,哪里愿意,当即跳起来说:“姐姐,你前面说了一大堆,结果却想自己留在这里反而要把我们送回去吗?你待在这里,我们也要。”
“可你们又不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我可以的,我也略懂些拳脚。还有小胖子也可以的,他会放火。”
“会放火!”八咫挺起胸膛,骄傲地说。
“得了吧。”梁七讥笑着看着自己弟弟和八咫,“他才吃完药没多久,放什么火,你也是,你懂什么拳脚,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是在学堂里学的啊,学堂有个叫周岁的,他从三岁起就练武,我求他教我的。”
“他收你钱没?”
“没有。好兄弟之间,收什么钱啊,那多见外。”
“那你挺厉害。”
“那当然了。”梁钦彤也骄傲起来,“所以我们可以留下了吗?”
“那你不许和爹娘说。”
“保证不说。要是我说了,我就……我就……”什么“不得好死”他是不会说的,“天打雷劈”他也是不会说的,“就再也见不到姐姐!啊不,你以后就再也不带我去玩。行了吧?”
梁七双手环于胸前,一脸小大人的样子,肩上乌鸦也是神气,昂首挺胸。
见弟弟如此期待的样子,哼了一声之后,又说:“那我们拉钩?”她伸出手,和梁钦彤盖章。
肩上乌鸦叫早就手痒难耐的八咫趁机伸手抓了一把翅膀,乌鸦顿时“哇哇”地叫,拍打着翅膀不再停在梁七肩上,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吓得梁七以为那只乌鸦要伤害她,瞬间躲到王十一身后。
回过神来,乌鸦停在桃树上面啄羽,八咫张舞着双手,仰头看着那只乌鸦,笑着说:“大鸟,下来!大鸟!”
八咫吵闹要乌鸦下来陪他玩的声音,在乌鸦张开嘴露出五瓣花瓣似的脸之后没了,转变成了哭声。
“十一,你看见了吗?”梁七有些呆了,想到刚才那样的东西站在她的肩上,她就一阵后怕。
“看见了。”
“那只鸟不是乌鸦吗?十一,那是什么妖怪,你见过吗?”梁七看着安静啄羽,仿佛刚才那副面孔是假的。
“没有。南方,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连妖怪都长得如此……清新脱俗。”王十一许久才找出一个词语来形容她在此处见到的东西。
“这只乌鸦看样子不会伤害我们,要是它有那个想法,我把它烤了。快走快走,让我们看看这后院有什么。”
翌日一早,在观外,徐云山遇见了昨天一天都不见人影的昭师。
他瞧着昭师厌恶的眼神扫了自己一眼,心中骂着昭师,面上却笑着。
“你后悔吗?”徐云山问昭师。
怎的世上那么多的人问她悔不悔,若是做了那事,她可以坐上更高的位置,又有何悔。
“大早上的,你偏要惹人不快?”
“那你悔吗?”昭师反问徐云山。
徐云山点头,随后又摇头:“我和你不一样。你有选择的余地,而我没有。”
“可我当初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昭师说完,转身离去。
徐云山从昭师的背影中看出了她此时心情并不冷静,他停止了笑,站起来扯下一片长芒叶,用那叶子折出一只蟋蟀,感慨似的说出一句:“活该啊。”
他把做好的蟋蟀掷了出去,草叶做成的蟋蟀迎风变成了活物,跳进了茂盛的长芒丛中,徐云山久久看着那只蟋蟀消失的地方,直到又有风刮起,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在天空中看着,一红二白的发带飘逸在风中,他眯起眼,看着被风吹得不断翻滚的发带上用金丝织就的名字:“无边秋意,伤忧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无边云山,伤忧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玲珑观中,几个孩子在到处乱钻捉迷藏寻宝。只是徐云山的歌声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好奇心。
梁钦彤听见了徐云山的歌声,和八咫跑了出来,梁七看见他俩,刚想说抓住他俩了,结果他俩说不算,梁七郁闷地说好吧,然后他们便一齐看向站在长芒丛中着一袭黑的徐云山在对着夕阳高歌。
“他在干嘛?”
“他在相思。”梁七和第一个被她抓出来的王十一同时说道。
“相思是什么意思?”梁钦彤问。
“嗯……就是你喜欢一个人,脑子里都是这个人的时候!”梁七解释道。
“我觉得是喜欢一个人,脑海中尽是这个人的一颦一笑,然后夜里会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王十一也说了她对这个词的理解。
两个小女孩越说越起劲,嘻嘻哈哈的讨论,旁边一高一矮的男孩却没一个听懂的。
“他唱得好难听。”梁钦彤说完,学着徐云山哼了几个调。好吧,他也跑调。
“我也觉得难听。”八咫附和道。
“我觉得我唱得比他好。”八咫拍胸脯说。
三个大孩子都不相信他,然后他急了,吵吵嚷嚷中大家都说不捉迷藏了,说我们来唱歌。梁七不想唱,所以她说她来当裁判,结果到了后面,越来越混乱,大家开始比谁的嗓门更响亮,然后裁判加入了比赛。
听见背后的动静,徐云山回头看见那群孩子在追逐着用大嗓门唱歌,他看着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停止了自己的歌声,反而开始兴致勃勃地看着她们吵架推搡。
过程中,他的左手覆上右手手腕上的发带,心情一如既往的难受。快了,就快了。他心想。我等到那个孩子了。我做了几百年徐云山,也该做回我自己了。
秋意,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