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周天外,滂沱逆旅中。
清秋逢了后,苗麦值青秱。
云外山神笑,剑仙梦爪鸿。
待须重逢日,乌兔赴旻穹。
三年前,距云山还有三十多里外,有一队人马从非官道的羊肠路上策马前来,时值大雨倾盆,绵密的雨幕中一下忽然闪出他们一伙人。
为首的看着这里有一家旅舍,拉绳勒马,看了一眼旅舍,用叽里咕噜的语言和同行的人说了一番话,又扫了这些随他而来的同伴一圈,只听其余人也是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有些点头有些摇头,有些不知大声的说着什么,只见为首的又说了几句,众人安静下来,依次响起许多相同的音节,偶有些不和谐的音节出现。为首的见状,招呼众人下马,浩浩荡荡便进了这并不算大的客栈。他们穿着普通,与一般侠客没什么区别,戴着斗笠,外穿着蓑衣,这装扮让其不仅可以偶尔遮挡太阳,又可用来避雨,脱下蓑衣,只见其灰扑扑的窄袖绑上护腕,腰间不是佩刀就是佩剑,他们并未想遮住自己样貌,光明正大的露着脸,脖子上一致有或深红色或灰色的刺青。他们这一行人有十一个人,中有五个人两手空空,为首的便是其中一个,却也是穿着窄袖,方便行动。
客栈马厩中本来偷偷借住着两个衣衫褴褛,状若乞丐的人,年长那个本在小憩,雨声和周围潮湿让他焦躁,皱着眉头抱着自己手臂没有真正睡着,感到地动,瞬间睁开眼睛,来了精神,随后鲤鱼打挺,急忙摇醒身旁另一个小的,看向传来地动的方向,对自家弟弟道:“我们去看看来的什么人。”
这地儿一有人来,他们就要出去看看是谁,凑个热闹,挑个目标。
他们二人急急地凑到旅舍的茅草屋檐下,两人抱着一根柱子看着来人,哇声赞叹。从他们视角看来,这一伙人想必都是混江湖的,这类人有些难处,有些难缠,有些善良,有些邪性……总之好相处的会很好相处,而不好相处的,便看运气能不能得个彩头了。
小的那个见状,建议道:“哥,他们好像都是混江湖的,没什么东西,有我们也上不了手,要不等下一个吧?”
大的眼神好使,他看见了这些人穿着虽与常人不同,但是脖子上的花纹奇特,他打算再瞧瞧热闹,哎了一声,却挥手让弟弟和他继续看下去。
听见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两兄弟听不懂的语言,大的摸摸脑袋,指着那为首的与小的猜测他们在说什么:“我猜他在说‘要不要在此歇脚’。”
“可是他明明说了很大一串话嘛。”小的忍不住说道。
“哎,你只要知道他们要在这里歇脚就行了,管他还说什么呢。”大的觉得有些没趣,又有些生气,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和小的较真,让小的和他继续听墙角。
又听了一阵,大的听见他们此起彼伏许多熟悉的音节,他照着念了一下,品不出什么东西来,当那骑马的首领再说了一句话,这下他们猜出来某些音节代表了什么意思了,也就随着这些客人喊了几声,惹得那一行人中好几个人看向了躲在柱子旁的他们俩。
大的见此,瞬间闭嘴,漏出大牙笑嘻嘻的,也不离开,直接装傻继续凑热闹。
客栈中已有人迎了出来,看见那俩乞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怒斥道:“你们两个怎么还没有离开!”
只说了一句,便笑脸相迎骑在马上人高马大的来人,为首的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乞丐两兄弟,对着这老板用官话道:“我们一伙人需在此借宿一夜,明早离开,加上今夜明早两餐伙食,一共多少钱?”
闻言,老板看了一眼这十一人,笑着说:“这我算不了,若是说住宿费用,我估摸着需要一两银子再多些,至于吃食方面,不知各位要吃什么样的,又吃多少……”
为首的听见这话,刚想开口,他左边一名男子用着他们的语言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只见其用一个手势止住,回头扫一眼等待的老板和看戏的两乞丐,为首的对老板说:“吃食方面我们不讲究,只是我们奔波许久,未曾好好吃过一顿,吃食方面,上最好的就行。你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有的有的。我这店虽小,但还是颇受欢迎的,不过您放心,我们还有空房的,您几位要几间房?”
“给你十两,吃食方面你看着办,房间要三间,不用给我们安排最好的,能住就行。”
“可你们不是有十一人吗……”
为首的听了,只笑着看向老板,不发一言,不曾解释,老板一看,适时闭嘴,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再发问,当即拍手道:“都听大侠的。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马请牵到一旁,我差人牵去马厩……”
“我们可以帮忙牵马!”那大的乞丐看到现在,听见老板说牵马去马厩,极会看眼色的他立刻举手自告奋勇地说他要帮忙,他使眼色让弟弟随他一起搓手上前,这不禁惹了客栈老板嫌弃摆手,嘴上嫌道:“去去去,莫说我是个冷心肠的人,雨停了你俩赶紧走。”
“……无妨,便让他们牵罢。”那为首的说罢,跳下马来,引了缰绳递给大乞丐,那双奇异颜色的眼睛霎时摄住乞丐的注意力。大乞丐在心里暗嘀咕怎么会有人有这种颜色的眼睛,手肘撞了一把呆住的弟弟,脸上笑得灿烂如花,只见他接过缰绳谢道:“感谢大侠信任,感谢大侠信任,几位的马我一定会照料好的。”
“小山,去牵马。”
待最后一个人将马交给小山,她不由得问这两个乞丐的姓名:“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注意力被前边抱着一个神奇木盒子吸走的大乞丐闻言,立马回过神来,骄傲地道:“我们名字是娘给取的!我娘虽然没文化,但是种田很厉害,她喜欢春日时千山皆青的景象,更喜欢秋时丰收,硕果累累,所以她给我们两个分别取名为青山与秋山,不过她总是叫我们大小山。”
“挺好,看来我们是有缘分的,我们这里也有两座山,你们也是两座山,山与山相撞,不见得是好事,却也不见得是坏事。喏,方才为首那个,就是我们中的大山。”
这面善的女侠说罢,她的同伴有两个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平整的银子递给青山,道:“这银钱当给你们帮我们忙的回报,等雨停了,你们上附近镇上买几件像样的衣服,然后去寻份工作,莫要再像如今这般了,好手好脚的,落得这个样子。”
“这……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收。”秋山看见这么一块银子,眼睛都直了,他结巴着看向大哥,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反正他自己是不敢收的。
青山刚开始呆愣,看着那一块银子脑子一片空白,他不解地看着一直淡淡微笑的女侠,说:“为什么?”
“女侠,您这是……”青山哭笑不得,没敢接过那块银子。
“我看着你也是个很机灵的小孩,这钱也不是我施舍给你们的,正如我所说,是给你们帮忙的报酬,只是我比较大方,所以给的比较多。你是不敢接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思来想去,少年还是从女侠手中拿过银子,收进怀中,“既然是我们的报酬,那我们就不怕受之有愧。”
“果然是个千伶百俐的小孩。”
把自己的斗笠戴在青山头上,女侠又去借了一顶斗笠给秋山戴上,便嘱咐他俩将马栓好,就来把斗笠还她,青山二人都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女侠如此温柔,信誓旦旦的约好,两兄弟各自一次牵着两匹马去马厩。
路上,不见了女侠和其他人,秋山因觉得收了那块银子,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便问青山:“哥,他们好像挺好的,我们要不算了吧?”
“算什么算!”青山把手上这匹马栓好,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秋山,道:“一块银子就让你觉得好了,娘正生着病,是要钱的时候,娘生病要的药材有多贵你也知道,娘一日要吃三顿药,一块银子怎么够用,我看他们护着的那盒子里定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要我拿来,肯定能换金子,金子不比银子值钱吗!”
“可是,那个女侠不是说了吗,我们可以去找工作啊,我们有手有脚的,又不残疾,我不明白哥你为什么不去那些老爷夫人府上做工,我不想再看哥你进官府了……而且素安姐姐说了……”
“你个笨蛋!闭嘴!你以为找工作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忘了前两次咱们去找工作,结果不是你被拐走,就是我被骗吗!那一次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还想被拐走吗?难道你想去做别人家的儿子?”秋山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慌张地道才没有,只听青山又说:“而且咱俩要是时常不在家,娘怎么办?大老爷家中,奴仆千千万,规矩也多,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你要是想去,你自己去。还有,别再和我说素安姐了,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别人说她不是个好女人,勾引崔家老爷,结果连崔府侧门都进不去,只能养在外面当个外室。”
秋山看起来有些难过,他不喜欢大哥说的这些话,尤其是如此说素安姐,他很想和大哥说以前的事,以此来证明素安姐是个好人。他就是觉得素安姐是个好人啊,素安姐在娘卧病在床,他们两个不懂事赚不到钱时救济过他们家几年,不仅如此,她还教他们识字明事理,娘都说素安姐是个好人,就是被家里连累了。崔府,崔府那些人才不是好人呢。秋山亲眼见过素安姐带着刚满月的小侄女进崔府时,却被人打得哭了出来,小侄女哇哇大哭,崔府的人却说要掐死小侄女……秋山不想再回忆下去了,也不想青山生他的气,只得退一步对青山说:“不要,哥你别丢下我,是我不对,我不说这些了。”
面对秋山的话,青山有些生气,对素安姐的话说出口后他亦有些后悔了,怎么说素安姐也是帮助过他们家的大恩人,但是,但是……他也不能和弟弟说他因真的见过素安姐和崔府老爷的相遇,就是她自己一心安排的,不仅如此,素安姐还对自己家人不好,明明她的爹娘为了见她,带了好多吃的,却无一不被她丢出去,连带着二老也是遭了辱骂被赶出去……秋山不知道这些事,他对素安姐很是尊敬和喜欢,青山也不想秋山知道这些事,娘说秋山这性格容易吃亏,也幸好自己是他哥,不然这家伙真是要被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秋山看着马厩里的马,抚着其中一匹马的脖子,这马皮毛雪亮,不知是多好的马,他实在是羡慕。青山不喜欢秋山这种软弱性子,只要他态度强硬一些,秋山就会无条件地说自己错了,而不会和他据理力争,哪怕秋山占理,是对的。
“……才没有,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青山没好气把怀里银子交给秋山,“把这钱收好,你别再想东想西的了,等拿到那个盒子换了钱,我们就跟娘说去寻份得体的工作,最好近些的,不然不好照顾咱娘……”
以为自己哥哥会生气,结果没有,秋山喏下,重又露出笑,与青山商量一起把剩下的一匹马牵来马厩。
那大小山两兄弟牵马去马厩时,女侠也进了客栈,她环视客栈内一圈,见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四五个人,零落坐着,她的同伴们中几个正移了桌子拼成一桌,见她回来,她的同伴不由得问她:“你做什么要和那两个孩子说话?”
“那两个小孩看着不像是手脚干净的,尤其是那个大的,方才一直用眼神盯着怀素拿着的那东西。”
“两个手无寸铁,又不会武的小孩能掀起多大风浪。”秋麦穗笑道,“不过你们既然那么担心,那得叫怀素小心点,好好保护那东西。”
“……唉,你别笑了,我们中就你还能笑得出来,那么多天了,人没找到,那边叛乱正酣,我们一行人也被下了追杀令。为何你要答应千山在此休息,你和怀素的话千山最是听得进去,可你们两个都不约而同要在这歇下,你们明明知道我们时间有多紧……”
长桌已拼好,秋麦穗搬来长凳,坐下,敛了笑,一双冷冰冰的狐狸眼瞥了一眼对她有怨言的马见山道:“千山在此停下,是因为他绝对相信我,你们因担心那几位贵人的安全,对我口出恶言的事我不计较,只因关心则乱。不论他还是那几位,亦或是我们,在我的占卜里,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说了,我们正被人追杀,我并非是找不到那几位贵人,只是若带那些混蛋去再害了他们,我们都罪该万死。”
马见山闻言,想了一下后果,登时无话可说,只是眼珠一转,但见他峰回路转,又问道:“那你们那天瞒着我们几个商量了什么事,偏偏是你们三个同门的一起讨论,把我们其余人都排除在外,你也知道,那之前我们这团队就……你们三个又瞒着我们不知道商量什么事,这无疑更加深我们之间的隔阂……”
想套我的话?秋麦穗不以为意,耸肩道:“大家都是被迫绑在一起的,在此之前我们之间可没有多熟悉,有所怨言也是正常。至于你的好奇心,恕我不能满足,你兜不住话。”
不信我就不信我,还说我兜不住话。马见山气笑了,他这好奇心是无法满足了,他知道身为巫女的秋麦穗是什么样的性格,嘴确实牢靠,而且天赋不错,实力不俗,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受千芳君的青睐,特地把她调去祭殿历练,想要她当大祭司的候选人。
秋麦穗拍了拍旁边空位,道:“行了,坐下罢,今夜吃好喝好……”
话还没有说完,马见山立即坐下,他可不想和秋麦穗起冲突,最重要的是如今他们中不能再起内讧,只是他实在不能理解秋麦穗为何要和那小孩搭话,秋麦穗占卜预言向来精准,这不由得马见山想到是否是秋麦穗占到什么,却没与他们说,又想到秋麦穗把他问的事情都打哈哈掩饰过去,登时心里多了几分不舒服。
客栈老板与小二上菜的上菜,打算盘的打算盘,算到余钱,立马拿了返还连千山,连千山却不要,让老板收着罢,这番举止让做生意几十年的老板都摸不着头脑,他相信行走江湖的大侠们豪情万丈,只是这余钱不收,他一个老实本分做生意的,心里过意不去,和连千山僵持之下,有个妇女从后厨出来,捧了一坛酒与一碟肉菜过来解围,只听她道:“多谢几位赏脸光顾我们这地儿,这是我们店里藏了十几年的酒!可是好酒呢,送给几位尝尝,这还有一碟肉菜,也送大家下酒了,几位大方,我在此谢过了。我在后厨听说了各位,我就知道我家这老林应付不来前面的事,他偏与我说可以,与我换岗三天,你看看,这才第一天,就不行了。”
这话让这夫妻俩差点吵起来,连千山连忙阻止,大家笑过,也就忘了。
连千山一行人穿着打扮并不惹眼,倒是刺进皮肤肉里的纹身让人好奇,没了这些花纹身,许是没几人搭理他们,只当他们是来此歇脚的侠客,偏偏他们这纹身够惹眼,刚进了客栈,就招来不少窃窃私语,有人好奇他们来处,便套近乎问道:“各位打哪来的?”
“西南边。”连千山回道。
“西南边?”这人大吃一惊,瞧样子也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也算见多识广,只是如今确实一惊一乍,“我听说那边正乱呢,唔,什么原因来着,说是内乱,好几股势力在斗着呢,好多人往四边没被波及的地方奔去,不过少有人敢收留他们。”
闻言,桌上十几人面面相觑,没说话,只听那陌生人又道:“听说是因为他们身上有传染病……啧。你们是逃难来的?”
他们中有人因着话气恼,拍桌刚要解释,吓了对面人一跳,连千山一个手势阻止,留言碎语罢了,不值得生气,他摇头与那人道:“不是。”
与他们搭话的商人听了,再次打量他们几眼,举起酒杯让旁边人给他倒酒,他没揭穿连千山的谎言,小声与身边人嘱咐莫要靠近他们几个,也莫要与他们起冲突……
他们的话连千山一行人是听清楚了,有人气不过,偏连千山又再次用眼神警告他们不准惹麻烦,只得坐在这板凳上,气得牙齿痒痒,发牢骚道:“千山,一定要在这歇一晚吗?我们本就不该在这里,他们瞧不起咱们!”
“没有谁生来看不起谁,那都是后天形成的认知,他们对我们有误会。”连千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
“……哼,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千山大哥还是喜欢讲些聪明的话,可惜了,不是谁都像你这般宽宏大度的。”
“麦穗,你和怀素说实话,为何要留在此处?千山便是听了你们两个的话才决定留下的……而今事态有多严峻,大家有目共睹,我们还没有找到人,你们难道不急吗?!”
秋麦穗当这耳旁风,她看起来太过从容,桌上好几人声讨她,充满愤怒和质问的话语萦绕在耳旁,可她充耳不闻,瞥了一眼她的师弟,即一直护着那看起来极为珍贵的木盒子,一路上颇为沉默,未曾说过几句话的吕怀素。就这一眼过后,吕怀素这时出声,不耐烦道:“你们废话真多,吃饭就吃饭,吵什么吵?吃完就去休息,已经几天几夜睡不好吃不好,心惊胆战的了,这一路上你们还想要吵多少回?给我个准话,我不想听你们吵了,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烦死了。”话毕,他拿起筷子,抖搂几下,做了第一个夹菜的人。
一桌人顿时被吕怀素突然说话惊到,尤其是还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众人皆知他心中郁闷,没想怪罪他这番话。他怀中保护的盒子未交到其主人手上时,会一直分散他的精神力,他实在是他们中最需要休息的一个,却也忍了许久,未曾喊过辛苦劳累,睁着血红的眼睛策马不敢落下。今日歇下,实在是叫人意外的。
菜塞到嘴中,便听见青山与秋山兄弟进来就喊女侠,说要把斗笠还给秋麦穗,吕怀素听见他俩小子洪亮的声音,转过身去,一双眼睛这次是把这两个小孩仔细看了一遍,他看向站起来的秋麦穗,不动声色问道:“你给这俩小孩报酬了吗?”
“当然给了。”秋麦穗白了一眼吕怀素,她站起来接过两顶斗笠,拿去放好,“这事不用你操心。”
“麦穗……”连千山喊住将两兄弟按下,让他俩也在这桌吃饭,自作主张的秋麦穗,他示意她看其他同伴的表情,他们明显对秋麦穗这举动有所异议,脸上排斥的表情不忍表现,又早已浮于表面,青山两兄弟虽坐下,却不敢动,两个人战战兢兢坐成一小块,低着头不敢看桌上所有人的眼神。秋麦穗瞥了一眼众人脸色,把碗分在两兄弟面前,道:“这两小兄弟该是饿了一天了,与我们同坐一起吃一餐也不影响,你们不愿意的话,我与他们两个去别桌坐。”
此话一出,无人说话,又极其默契散发不乐意,秋麦穗见状,倒也没有不开心,转头就去另开一桌,笑眯眯把青山两兄弟请来与她一起,青山已经看出女侠同伴的意思,饶是女侠再三邀请,他也不敢再坐,多次推辞,又反复谢过秋麦穗好意,就要往外面潺潺雨幕跑去,若不是秋麦穗拦住,他与秋山兄弟俩是又要去挨雨淋了。
“得了,麦穗,我们不至于容不下两个孩子。”钱伊看不下去,脸色稍微缓和,冷硬说道,“只是你确实有错,罚你两杯。”他倒了两杯酒,手下运气,桌上酒杯霎时便移到秋麦穗手上,由她一饮而尽。
秋麦穗喝完,笑着把两小子赶回去,让他俩坐下,又对同伴们说:“是我有错在先,我认了。”
这般豪爽把青山兄弟俩看呆了,一大桌子人对着他们兄弟俩注目,饶是青山自诩稳重,此时也不免怀疑身旁女侠是否看穿了他的企图,才会用这招来对他们。秋麦穗让青山两兄弟说话,跟大伙认识认识,俩人哆哆嗦嗦介绍了自己,在这桌老狐狸般的大人套话下,不知不觉把姓名、年龄、家居何处、家中情况如何等事全都抖落了个干净,就差把自己以前干过的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都说出来凑个数了,等到青山反应过来,暗里抽自己嘴恨自己管不住这破嘴。
连千山看了一眼一脸笑意的秋麦穗,嘴上没说话,却暗中与之密音交流不断,吕怀素看青山兄弟俩的眼神更是炯炯,那个青山一早就看见并且觉得贵重无比的木盒子就放在桌上,距他也不过一臂,仿佛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收至囊中。
这破盒子还挺好看,雕那么多花样,一看里面东西就不得了。青山想象着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金条?玉器?还是百年赤珊瑚?
“你好奇?”吕怀素见青山的眼神,拿过盒子,放入怀中,笑着问青山道。
青山哪敢说实话,连忙摇头说没有。
没有?吕怀素没说信或不信,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可能信青山这漏洞百出的话,青山修炼本事还未到家,他觉得自己已经掩饰得够好了,但在这桌人面前,有些过于赤裸裸了。吕怀素拉过青山的手,让他摸摸这木盒子,问他可摸到这木盒子有什么奥妙,青山受宠若惊,那双手压根不敢乱动,僵直着都不敢真的上手,摇头堆笑说自己哪知道啊。他很想把手收回来,可吕怀素死死抓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额上逐渐冷汗直冒,心想这下死定了,秋山在一旁什么都觉察不出,傻乎乎地听着这些人讲他们各自的半真半假的故事,脸上尽是向往与艳羡之情。
青山在旁边觉得自己与弟弟的距离从没有那么远过。
“
贵火起时木,金堂藏玉嵚。
断崖信微暗,帘外北风吟。
”
“青山,记住这首诗,以后你若遇见……便把……”
吕怀素转过他的手,大拇指按在他的手心,吕怀素这话未从嘴上说出,却刻在青山心中,待青山回过神来,他已忘了吕怀素说的是什么,看见吕怀素还抓着他的手,青山忙不慌把手抽回来,在心中腹诽吕怀素像个变态,不就是个破盒子吗,不要了还不行吗。青山看了一眼秋山,秋山没有他从始至终那么拘束,正襟危坐,生怕这一伙江湖中人得知自己的小心思抹自己脖子,秋山在这一行人中如鱼得水,虽腼腆但不卑不亢,脸上笑容跟花一样,那副模样,都快忘记他这个兄长了,青山只得暗里踢他一脚,让他不那么嘚瑟。
在秋山把眼神挪过来时,青山已经低头吃饭,忽视所有人的目光,拼命夹菜往嘴里塞饭菜,只求吃饱了就赶紧跑路,秋山见青山如此,也想到他要做什么了,犹豫一番,拿起筷子夹了好些肉到自己和哥哥碗里,也学青山吃饭,不再说话了。
桌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秋麦穗和吕怀素对视一眼,又看了眼连千山,他三人暗中密谋的事,算是成了,三人突如其来的碰杯让其他人不解。
外面滂沱大雨如同白幕,客栈中大家正吃喝得高兴,青山和秋山兄弟也是被起哄着差点要拜师连千山,青山嘴上推辞说不用,面上装矜持,心里倒是笑开了花,秋山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反问是真的可以吗,那做白日梦的小样让青山恨不得掐醒他这傻弟弟,人家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
正在此时,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的白轻忽然拿起双刺站起来,双目犀利地望向屋外雨幕。
“他们追上来了。”白轻简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