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一张圆桌坐着邳州卫所有的百户。千户陈御之坐在圆桌正中,副千户陈故知则坐在左侧,千户服那一抹绯色格外显眼。此时席间正把盏言欢,
此刻,席间众人正把酒言欢,推杯换盏间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显然,他们还未进入此次聚会的正题
在场除李卓外百户都驻扎在邳州,唯独李卓以加强防卫为名驻在宿迁。
李卓一屁股坐在陈御之边上的空位,肚腩抵着桌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各位百户说:“县里有些事,来晚了,自罚三杯。”
县里能有什么事情,你那身上每一点肥油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陆东明听着李卓的声音,心中怒火难抑,他扶着脑袋闭目,强忍心中万分愤懑。
然而,这陈家可是邳州世家大族,在座的十位百户有四位都是陈家的亲信。
其他人得了百户的位置算是勤勉尽责,唯李卓只会沉溺酒色和压榨钱财,当地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陆大人?陆大人?”
陆东明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站着赫然是李卓这纨绔子弟,他敬完一圈酒后来到了他的身边。
李卓的鼻子被两瓣横肉挤出一条沟,那肉沟里还有几滴汗珠,分不清是油是汗。
看对方举着杯子邀请自己,他只能强忍厌恶迅速拿起酒杯一碰而尽,喝完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扶着脑袋,假装醉意上头地说:“千户大人,陆某不胜酒力,怕是要醉了。”
陈御之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抵着下巴:“各位,前些天京城来了一封书信,圣上欲调邳州、淮安每所各选三位百户于开春北征蒙古。”
北伐?北伐不一直是从北平调兵吗?怎么还从南直隶调兵了?
此话一出,瞬间席间议论纷纷,朱棣即位以来数次北伐几乎每次都是到了茫茫漠北就见不着几个敌军,屡次无功而返。此次甚至都要用上南直隶的兵力去北伐,席间众人皆不解其意。
在一片吵闹声中,大多数人都觉得此次北伐怕又是无功之旅。三军无功自然对自己加官进爵毫无帮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利益出发。
陈家那几名百户倒是一言不发,像是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陆东明从凳子上缓缓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如同松柏一般。他对着千户陈御之,恭敬地作揖道:“陆某愿往。”他的声音坚定有力,透着一种决然。
李卓闻言,停下了拈胡子的手,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看了一眼陆东明。他对陆东明此举颇为不满,但也不好直接反驳。他微微转动眼眸,将目光投向了陈御之。
陈家在邳州乃至于整个淮安都颇具威望,有能成世家大族之兆。而陆东明虽出身寒微,但靖难有功,无党无派的他如果北伐再建功,恐怕会威胁到陈家的地位。
众人都停止了讨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陈御之。
脸色微微一变,表情僵住了片刻。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招牌式的笑脸。
“东明主动请缨甚好,如此的话你与我、韩立和陈故知一同上京吧。”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几分无奈,如今这下不来台的局面,他也不好直接去拒绝对方,只好说了些台面话。
陈御之本意是选择两位底层军户,再安排一位自家人,如此一来能为陈家拉拢更多的拥趸,为了保证陈家能在自己庇护下扩大势力,自己势必也是要应征。
在原定计划内的张进民眉头紧皱着,眼神中隐隐透露着一丝不满。
他从椅子一下蹿了起来,万分急切地说:“千户大人,北伐之事我张进民当仁不让,请允我与千户大人一同领兵上京。”
张进民刚升任百户不久,本就计划着以此次北伐巩固地位,顺势进入陈家羽翼庇护,显然私底下的筹码是已经谈妥。
此言一出席间的百户都开始争相申请加入北伐,每个人都期望凭借北伐加官进爵。他们纷纷对陈御之表态,见对方没有回应,便开始相互争论。
“北伐乃国家大事,我当仁不让。”
“千户大人,我宁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扫平鞑靼。”
不过实际上明面上的争论,实际对陈御之的影响微之甚微,都只是盼着有机会能带上自己罢了。
陈御之许久没有说话,然后微微抬了抬手停止了吵闹,举起酒杯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下定论恐为时过早,还望各位回所后勤加练兵,我再做定夺。”
众人共同举杯各自心怀鬼胎饮了一杯,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这出戏自然唱不响。
散席后百户纷纷暂居宿迁驿站,陈御之批假十日,职务暂由副百户代理。
午时初刻,李府中堂。
陈御之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椅子上披着一张崭新的虎皮。李卓和陈故知分别坐在左右两侧,两人正在讨论张进民和陆东明的事情。
李卓顺着胡子说:“张进民此人虽出身寒微,但好歹也是我们陈家扶持起来的,能建功估计也得效忠咱陈家啊。但那陆东明我可不敢说。”
“我是觉得张进民这人不懂官场难堪大任,陆东明就算立了功给他调到别的地方去那也跟我们陈家无关。”
陈御之没有回答二人,而是微微皱着眉头,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时不时因肺疾发出两声咳嗽。
“哐当!”
三人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花盆摔在地上碎成数块。
“铮!”向来行事风风火火地陈故知拔出了腰刀,对着花瓶的方向喝道:“谁人!出来!”
多宝阁后走出一位翩翩少年,穿着一身锦缎袍子,上面绣满了精致的刺绣。他腰身细长,手中拿着一把白纸扇,仪态高贵、气质不凡,有皇室子弟之风范。
“噢,原来是青霖啊,说着正事呢,你先下去。”陈故知将刀入鞘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陈青霖跪在地上双手作揖举过头顶说:“晚辈陈青霖见过爹、叔父、姑父。”
陈青霖是陈故知三子,且是庶出几乎没什么话语权,但为人谦逊举止有度,陈御之对其了解也仅限于此。
陈故知虽是陈家长子,但为人软弱只知活在当下,陈家实际掌权人自然落到了有能力的陈御之头上。
陈御之膝下无子,现如今病情日渐加重,放眼望去皆是纨绔子弟,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谁能来扛起陈家这支大旗。
权力斗争的官场与人相食啖的乱世无异,只是这斗争不见鲜血但更致命,若掌权者无能自然会被蚕食殆尽。
陈御之听完渐渐松开紧皱的眉头,微微颔首说:“是青霖啊,不必多礼,青霖是自己人,坐吧。”
他说话时努力隐藏着自己不悦的神情,但微微向下的嘴角仍显现出他内心的烦闷。
陈青霖坐在陈故知旁边,双手合拢,食指抵着鼻子说:“爹与叔舅的谈论,晚辈方才无意听了些,张进民与陆东明两人我都有所耳闻,但叔父现在想的应该是北伐蒙古是否确有所成,而非二者择其一。”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陈故知打断了他:“多事!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出去!”
“无妨,让青霖继续说吧。”陈御之未曾想这孩子的资历尚浅,却能看出自己的想法,引起了他的兴趣:“那么依你看该如何处理此事。”
陈青霖起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继续说:“恕晚辈失言,还请叔父海涵,依我拙见倘若我军与蒙人交战.....”
说着,陈青霖再次确认周围无人偷听,眼神变得冷冽,细细道出他心中的计谋。
听完,陈故知和李卓没有说话,纷纷看向陈御之。他表情没有变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对陈青霖也多了两分赏识。
陈御之用指尖划过眉毛,随后用中指点了点眉尾说道:“青霖,依你计难度颇高,且容伯父想想吧。”
“是,能为伯父解忧甚好,容青霖告退。”陈青霖退后一步作揖说道。
告别后陈青霖走出门外,剧烈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望去,数扇红木门紧密相连,宛如高耸的城墙般将他拒之门外,高大的让人有些窒息。
他的微微皱着眉头,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一抹担忧之色,同时闪烁着将军面对敌军的城池时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