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被同一个梦惊醒,枕头底下一滩汗,棉质睡衣包裹着的也是涔涔的汗,像在勃艮第那个下午淋的雨,黏腻腻的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到了极点。洗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动,不想那个梦就这样消失了。
我试着闭上眼,希望能够再次入梦,哪怕再次哭着醒过来也无所谓,只要能在梦里见一见他们就好。然而依旧是徒劳,这个梦太妖,总是抓不着,一切的一切倒更像我的臆想。
桑洛说我生病了,今天又是去看医生的日子,我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电话铃声响过三十秒,才懒洋洋地接听起来,只怕再不接他会冲上楼来砸门。
“半夏,准备好了没有?我在楼下等你。”
我迟钝地想了想,“稍等,一会儿就来。”
桑洛执着地每周都要陪我去看病,殊不知这样的关心实在太累人。在人前我必须装出一副很好的样子,至少看上去对有些事没有那么在意。
医生像往常一样把脉,皱着眉,慢慢吞吞说话,每一个字都似经过深思熟虑,不想惊扰了病人和比病人更焦虑的陪护。
“林小姐,最近睡眠还是不好吗?”
我不经意地看见了比医生眉头皱得还深的桑洛。轻飘飘笑笑,找了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由,“还好,或许是天气热睡不熟吧。”
广州的天气确实热,热得我总是神思倦懒,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想。
医生转而对着桑洛说话,这样的看病模式我也早已习惯,倒像桑洛才是那个生病的人似的。
“桑总,林小姐的身体已经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只是睡眠的问题不解决终是有影响,我接着再开些安神的药,定期复查。”
安神的药其实我都不曾遵医嘱服用,我更愿意回到那个梦里。
“半夏,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你一定会完全康复。”
桑洛说着安慰的话,他又怎能不懂我心里的伤痛,我们都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
“好。”我配合地挤出一个笑容,依旧心不在焉。
周末我带康康到附近的农庄度假,其实是桑洛怕我孤寂伤心,才做出的用心良苦的安排,名为我带康康,实则是孩子陪我。桑洛不知,这座农庄以前我和陈牧南来过,当时貌似不经意地到访,其实也是某人精心的筹划,他对我说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偶遇,只是因为我想见到你罢了。”
刚回来时,我就来过这座农庄,故地重游只是不切实际地希望往事会重演。直到有一天,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所有的希冀才变成了对梦境的偏爱。
因此那天在农庄注定什么都不会发生。故事的转折出现在返程的路上。
经过面包店时我带康康买了些糕点,康康跑得快差点与一位顾客相撞。
他和蔼地扶住康康,康康才没有摔倒,“小朋友慢一点。”
此时我也追上了康康,但我首先看见的是他,“陈牧南——”
我假想过的重逢的场景都已经变得模糊,没想到现实世界还是给了我机会。我有种暂时的忘乎所以,我想有一瞬我在他的眼里也看见了光。可是那道光很快就消失了,他微锁着眉,面上带着疏离的微笑。
“小林总,你好——”
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别来无恙”,只是淡漠得不能再淡漠的“你好”。
康康发现了我的愣怔,紧张地张着双臂要我抱抱,“妈妈抱。”
我抱起孩子,心疼这敏感的小人儿对我的爱。
“康康,不怕。”
陈牧南探寻地看了我一眼,仅只是轻轻的一眼,目光落回康康身上,“你就是康康,桑洛的儿子?”
康康紧紧地搂着我的脖颈,怕我再次陷入迷离。“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