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回眸，关于她的记忆一下子都涌入了脑中:从青梅竹马，到少年夫妻，又相互扶持，直到婚姻成了摇摇欲坠的高楼。

她有着中年贵妇人的风韵夹杂着疲惫，却全然不见年轻时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俏丽模样。

“不吃了，夫人自己吃吧。“韩朗没敢回头，只想离开这些人的视线，毕竟话越多，露馅的可能性就越大。他一个不小心还让门槛绊了个咧吀。得亏穿的是靴子，要是普通布鞋估计都要飞出去了。

“老爷，有个卖菜的来了，还带了十五吊钱，一车的菜，说想见见老爷。“张兴家媳妇不知何时凑到了韩朗眼前，不是怎么又有人来啊?

韩朗学着裴敬先以前的样子，捏了捏额头上深深的川字纹，不冷不淡地说：“好，有事吗？“

张兴家媳妇往围裙上抹了抹胖胖的手：“就是元福街卖菜的那个。总是给俺们家送菜，人又老实巴交的，还对谁都好……。“

“这种人不准带来这里，你难道不知道吗？“韩朗记得裴敬先以前也为这这种事情不高兴过，但是他又实在演不出强烈的愤怒，所以便端着架子:“有什么事情，让他去县衙报官就好。我实在累了，你去伺候夫人吃饭吧。“

张兴家媳妇抿了抿那张薄唇，往前一步，声音柔柔地道:“老爷，他家媳妇和小子都走了，他一个人靠着卖菜才把姑娘拉扯大。要是没什么难事，也不会求到这里来。“

烦死了，一点回去的头绪都没有，还出这种事情。等等，这不会是要触发什么重要的剧情才可以以自己的身份回去吧？

“你们夫妇二人的辛劳我都知道“韩朗颇为激动地笑了笑，呲出了一口大白牙:“快去吧，你丈夫也快回来了，让那个什么卖菜的老人在偏厅侯着就行。“

韩朗换了件水蓝的绸缎衣服，又看着摆着的皂靴和登云履有些徘徊，最终还是登上了那双皂靴。

这是裴敬先之前为了显示自己的官威而经常穿的。而且，穿上后还是不能着急，从三进院到前厅，他学着这位把总的样子足足踱了半刻钟之久。又命人沏了一杯茶，才能开口，这速度还要慢悠悠地，不能显出着急来:

“让那个叫卖菜的进来的进来。“

来人一路小跑连带着作揖，一气呵成。“时值中秋佳节，小人特地带了点东西来拜访大人，还望大人不嫌弃。“

听着这半文半白的话，韩朗也不知道说什么，但还是强撑着气势:“你有事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事就说，没事本大人还忙呢。“

“有的，有的，小人有事的，是千总家的事情。“

听了这话，才抬眼仔细看他:

面前的人脸上枯瘦，眼窝深陷，一件久却不破的布衣，估摸着这便是他今年唯一一件体面衣裳了。

不对，这人，这人和昨晚的老人实在太像了！

“小的就想着，想着能不能让您劝劝林千总家的公子，就别来小店照顾生意了，小店也，也实在担不起啊。“

他局促得不知道把那双粗糙有着大骨节的老手放到哪里，就只能死死地揪着衣服角，可又怕把衣服角弄皱了，就又放开把手藏到了身后。

韩朗立刻把所有人都支出去，然后手脚麻利地把门关上，匡一声又跪下了，双手死死地抓着那老人，生怕他再走第二次。

说话间，已经是泣不成声:“求您了，我家里还有我妈呢，您别玩我了。“他看了看那老人破旧的衣裳:“我，我可以把裴敬先所有的钱，房子还有地都给你。“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往那个老人手里塞他荷包的银子。

一阵咚咚咚的扣门声从身后传来，韩朗抹了抹眼泪，立刻起身。

是把总夫人张询凤进来了，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晦涩不明，光影交错间，如同一只要把那老人拆吃入腹的鹰。

“大人，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他是看上我家大闺女了。“那老人登时声泪俱下，跪倒在地，肩头抖动，带着哭腔道:

“大人，我家芬儿好好一个闺女就在床上躺着，都九天了，吃什么药都好不了。郎中都说让我买棺材，找人提早看坟地吧。“

说完便嚎啕大哭，用那长满茧子的手擦眼泪，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韩朗直接楞了，他不是昨天晚上知道穿越回去方法的那个老头子吗？他这是又过来是演哪出戏呢？他是来考验我的吗？我该怎么做才能合了他的意。

那个强奸了他家姑娘的林千总家的二公子。陇西林家，金尊玉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要为他报仇才能换得重要线索吗？

张询凤突然高声道:“兴儿，送客！“

“诶，好嘞，爷。“张兴应和着进来。

“不准走。“韩朗突然爆吼一声，而那个老人却被强行架了出去。

韩朗拼命地追了出去，却被张询凤拦着非得让韩朗看她今天画眉的料子。韩朗迅速地敷衍了几句，就死命地扒拉开她，疯跑了出去。

可人已经不见了。

街上五光十色，灯火荧煌，呛人的花香伴着人声，沸反盈天，歌舞响三回九转，钟磬声不绝缕。

韩朗大声喊着，拼命地跑着:“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你回来啊！“直到跑到一片死寂的城外，也没人回答。

远处传来渺茫的人声:“看我心情。“

神他妈的看我心情，这个逼世界可真是恶心。韩朗无处发泄，只能看着天大吼了一声:操！“

突然间，那朗朗青天之上一抹纯白摔了下来，是一个人！他着地很是平稳，甚至身姿还挺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