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说了算。”小四双眼仍锁在红亮的糖上，吞了吞口水，说话倒不见停顿，“我的命是姐姐和哥哥的，他们让我活我就活，让我死我就死。”

“......”袁天罡上前一步，“想吃？”

小四咽口水的声音响得厉害，仍撑着摇了摇头：“不想。”

袁天罡再上前一步，紧抓着他衣摆的小孩被扯得一个踉跄：“你哥哥，吃过糖吗？”

小四一怔，呆呆看着袁天罡丢过三枚铜板，摊主熟练地画了三个娃娃形状的糖画递过来。

小四看了看袁天罡，看了看糖画，终究没忍住，将馓子揣进怀里，一把抢过那三根糖画——生怕摊主反悔似的。

“我......我就替我哥尝尝味道。”小孩还在替自己找补。

袁天罡没说什么，只领着小四走到重新布好的高台下，等着舞象犀开场。

小四仍小心翼翼舔着他的糖，奈何手小，不一刻就酸了。他正想换只手拿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影，劈手将那糖画抢了去。

“你还给我！”小四连脸都没看清，已转身去抢。只是身小力微，那孩子又比他大些，死攥着不放手，两人一起滚在地上。

糖画扑在土里，已不能吃了。

“我让你吃！我让你吃！”那孩子仍不放过，猛跺脚将糖画踩得粉碎。

“阿文！你做什么呢！”女人焦急的呼唤由远及近，忙将两个孩子分开，“没伤着吧？”

确认自家孩子无事，东娘这才转向另一边小四。待看清是谁，东娘先是一怔，然后才挤出个笑容，犹犹豫豫上前：“孩子，你是里正家的小四吗？”

小四只盯着地上破碎的糖块，憋了满眼泪，没有回话。

“阿文，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东娘语气加重，回头瞪着自家孩子道。

“凭什么我不能吃糖，他能吃！”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鼓着腮帮子，抹去脸上蹭掉的土灰，不服气道。

东娘无奈叹了口气，又回头去安抚自家儿子：“娘不是说了，你正风寒呢，过两天好了再吃，听话。”

“去，给邓家弟弟道歉。”东娘说着从怀里摸出两枚铜板塞进儿子手里。

“不必。”一道呕哑粗粝的嗓音斜刺过来，如一层浑浊沉闷的乌云压下，女人悄悄打了个寒颤。

“小孩子玩闹，不必挂怀。”一句话已将此事定性。

东娘听邓上座说过这个人，是借宿在他家一个有钱夫人的侍卫。甲胄这东西，比刀剑不同，不是有钱就能搞到的。这两人大概来头不小。

若是平时，东娘或许要客套两句，然后赔偿糖画了事。但现在，她一句话不敢说......

她能感觉到对方肯同她说第二句已经是十足耐心了，若是她再敢啰嗦......

“既如此，妾身告辞。”东娘忙赔了个礼，抱着自家孩子落荒而逃。

小四抿了抿唇，心里有气，但没道理向送他糖的老伯发，更不敢恬着脸去求老伯再给他买一支。便只能闷声哭着，将地上破碎的糖块攒起，小心翼翼兜在怀里。

降臣回来的时候，台上的鼓乐声和台下的喝彩声正将她的话语淹没，幸袁天罡内力深厚，字字听得清楚。

“老师当年重修神农本草经时，除参照本草经集注外，也曾游历山河，访民间偏方以校验。”降臣视线并未聚焦，“江南等地或有以苍耳驱灾病者，亦有大黄附子汤一方，只因记述不详，并未收录于本草——那吕用之恰是江西口音。”

“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降臣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是故生疫。”

“我已经查过了，村中多户埋鸡宰牛，病倒的几人脉象却似疫病。山中草药尽无，吕用之后院埋药渣的新坑也被多人翻过——定是无钱交那二钱精金的人窃的。”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袁天罡却只垂眼对着小四那双圆融懵懂的双瞳，平静道，“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

“难道这孩子......”降臣瞳仁一震，忙半跪下来，抢过他嶙峋的手，按在脉上，片刻方略松了口气。

降臣回身仰首望向火光阴影中明灭的面具，问道：“大帅，可是要将灾疫灭于萌芽？”

“还不到时候。”袁天罡终于接上她的双眼，“五日之约，还有一个时辰。”

“哎呦。”小四被降臣突然扣紧的手指掐得生疼。他虽然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但本能察觉到气氛诡异可怖，下意识向后退去。

降臣一时不察，被他挣脱跑了。

“欸，这小子。”降臣伸手一捞，没能抓住孩子残破的衣角。

袁天罡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逐渐被黑暗吞没的孩子：“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降臣笑一声，转头看向他：“大帅要是真不想让小四通风报信，也就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了。”

袁天罡掸去袍角尘土起身，一步迈出，身已在百尺开外：“你不好奇那孩子会有怎样的答案吗？”

“自然好奇。”降臣同样穿人群跟上，“不过，大帅希望看到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呵。”面具下的轻笑晦暗不明。

身后的百戏还在继续，人声鼎沸，仿佛在庆贺丰年。灯火映得每个人的脸色都红润健康得很，似乎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家家积粮百石，看不出分毫疫疾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