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严世蕃在颐春堂酒席上纵横捭阖，一番部署、安排说得严嵩心服口服，暗自感叹道：“没想到老天爷对我如此眷顾，把个诸葛孔明般七窍通灵的人物安排给我做儿子，真是祖上积德，福缘不浅哪！”

只听世蕃接着说：“爹爹的事就是如此了，我再说说咱们兄弟三人的事。——文华兄，你自然知道通政司的重要，所有往来的信息可就依靠你了！”

文华道：“这个没问题的，尽管放心好了！”

世蕃叮嘱道：“最要紧是那些言官的奏本，凡是涉及到咱们的，一定要先拿给我看，可千万不能再出去年王晔、伊敏生、郑芸、陈策那样的事儿，搞得老爹差点儿牵连进郭勋的案子里头去！”

“吾晓得了！”文华点点头。

世蕃所说的是去年发生的事。那翊国公郭勋乃开国勋臣、武定侯郭英五世孙，因在“大议礼”中襄赞皇上有功，一直深受嘉靖宠信，督禁军，加封至太师，嘉靖十八年（1539年）进封翊国公。他挟恩宠，揽朝权，擅作威福，网利虐民，京师店舍多至千余处。这些还不打紧，要命的是他头脑发热得对皇上也傲慢无礼起来，令嘉靖大为不悦。言官见势群起而攻之，上疏告发郭勋贪纵不法十数事。嘉靖二十年（1541年）九月十二日，诏郭勋下锦衣卫狱，论死。就在前不久，郭勋刚刚死在狱中。

严嵩与郭勋关系一向甚密，因而案发后，南京吏科给事中王晔等人弹劾严嵩所居宅第乃郭勋亲信孙澐为其营建，澐被籍没，严嵩宅第也应在籍没财产之列。这的确是实情。严嵩委托郭勋亲信营建宅第，既买了郭勋的好，又节省了不少开支。而言官据此动本弹劾，也多少有点儿小题大作之嫌。加之皇上正对严嵩越来越欣赏有加，所以，反倒把言官们训诫一番，严嵩总算是有惊无险。

“……用人的事归我。”世蕃接着说：“人分三种，一是可为我所用的人；二是既可为朝廷所用，也可为我所用的人；三是虽可为朝廷所用，但却于我有害的人。前两种自然可量才而用，后一种则要百般压制，万不得已时还得痛下杀手！——当然，这些到时候我自有分寸。”他说这些的时候，那只独眼中放出毫不犹豫的光亮来。

其他三人都注目看着他，唯有点头称是而已。

“还有工程，自然也归我，我是工部右侍郎兼尚宝司少卿嘛。不过有钱大家赚，到时候我会想着你们的！”

文华连忙举杯说道：“世蕃贤弟，那吾就先干为敬表示感谢了啊！”说罢一仰头把酒灌下去。

鄢懋卿自然也敬了一杯。

世蕃说：“懋卿啊，你供职不久，先要把自己的事干好，同时，你给我多留心盐政方面的事。”

“盐政？”懋卿没太弄明白，不觉问了一句。

“对！”世蕃点点头：“盐利之大为其它行业所望尘莫及，所以，我们势必将其垄断到手里。但这其中情况错综复杂，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你要深入钻研，把它们分辨清楚并烂熟于心，最终要做到朝廷得大利而我们得小利。虽然是‘小利’，但也足够我们一掷千金、吃尽穿绝，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的了！哈哈哈哈……”

众人也随着开怀大笑起来，并觥筹交错，着实热闹了一番。

之后世蕃说：“……爹爹，正事都说完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弟兄三个要开怀畅饮，来个一醉方休！”

严嵩笑道：“好，好，那你们就接着乐吧，我先提前告退了。——懋卿啊，你是初次来，一定要尽兴，可千万不要拘着啊！”说罢，便进内宅去了。

留下三人又吃喝一会儿，便依世蕃的意思先去书房换了衣服，穿长袍、戴方巾、拿折扇，打扮成文生公子模样，然后出门寻欢作乐。

自永乐朝起，南北两京都有官妓，为礼部下设教坊司中的女乐，其成员主要是不附靖难者等政治原因获罪官员妻女、姊妹，甚至还有亲戚、邻居连坐的女眷。她们被罚为性奴，纳入贱籍，世代连坐。这类官妓在北京法名寺附近黄华坊本司胡同有东、西二院，在南京有十四楼。因涉及政治原因，朝廷规定官员不得嫖官妓，哪怕一起坐坐喝杯茶都不行。她们只能接待商贾、贩夫、士兵等地位低下之人，卫生条件很差。王世贞《弇州史料》中《南京法司所记》载，罪臣妻女每天常被二十多人奸淫，身心受到残酷摧残，通常死亡率很高。宣德四年（1429年）秋，宣宗朱瞻基将两京、一十三省官妓全部封禁，但市妓、私妓未完全禁止，反而在其后变本加厉，所谓“今时娼妓满布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他偏州僻邑往往有之。而京师教坊官收其税钱，谓之‘脂粉钱’。”（注1）

当下世蕃三人离开严宅，去了本司胡同附近马姑娘胡同中的私家妓院“柳花院”。大门口柱子上有对楹联，写的是“垆烟添柳重，宫漏出花迟。”语出唐代杨巨源《春日奉献圣寿无疆词十首》之六，并暗含着妓院名称。门上悬挂“柳花院”的牌匾，红底金字，字体妖娆妩媚。牌匾下方悬挂着两只冬瓜型黄穗红灯笼。

入门后迎面先是座小园林，有假山堆叠驳石、曲水依傍竹径，深幽处隐约可见九曲回廊、蛇形垣墙。

当日早些时候，严宅管家严忠长子、世蕃贴身家仆严福先来过一次，放下一百两包场银子。所以，今晚“柳花院”并无其他客人，专候着世蕃一行。他们一进大门，早有管事的和一名跑堂伙计迎候。管事的让伙计去给鸨娘李三妈送信儿，自己陪着客人迤逦而行。

二进院落树木葱茏，当中有座五开间卷棚顶厅堂，已是烛火通明。厅堂内一位蓝衣妇人年纪稍长，装束亦不甚花哨，便是鸨儿李三妈，此时小碎步来在厅堂外台阶下笑脸迎接。妓女钱桂卿、孙月影、邹晓霞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厅堂中侍立迎候。其中一个还手持拂尘逗弄猧子，那只康国猧子朝着拂尘扑来跳去。

猧子也称猧儿，是一种小型犬，由于出自拂菻国（注2），因此也称拂菻狗，唐代就已引入。它“高六寸，长尺余，性甚慧，能曳马衔烛。”因其身材娇小、性情温和，女子喜欢将其作为宠物。

只见李三娘满脸堆笑地迎着世蕃说道：“哎呦，我那金身贵体的严大公子耶，您老人家怎么那么忙啊，这都多少日子了，怎么老也不带上她二姐回‘娘家’来坐坐呀？！”

原来，世蕃第二个妾室赵春香就曾是柳花院头牌名妓，赎身嫁入严宅后，得空世蕃也会带着她回来玩玩儿，故此鸨娘才这样说。

世蕃笑道：“干娘，我就是再忙也忘不了你的事儿啊！这不，我给你带来了个新客人。”说着，把鄢懋卿让到李三娘面前：“这位公子姓鄢，是我的老乡和结拜兄弟，他们家在当地可是数一数二的大财主！”

李三娘连忙冲着鄢懋卿深施一礼，春风满面地笑着说：“哎呦，欢迎欢迎！鄢公子大驾光临，可真是叫我们这小小的柳花院蓬荜生辉呀！”

鄢懋卿也躬身回礼道：“干娘一向可好，晚生这厢有礼了。”

李三娘道：“好，好！三位快请到厅堂上坐吧！——桂卿、月影、晓霞呀，快过来给公子们见礼！”

当下世蕃三人步入厅堂，三位美人轻移莲步，迎上前来相见施礼。但只见：鬓发如云，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额秀颐丰；香姿玉色，神韵天然，弓弯纤小，腰肢轻亚；衣椒茧时，背顾湘裙，如岚如雾，飘逸轻柔；澹虚沉静，飘忽流光，遥而望之魂飞，既而见之意销，望而不见想结。故有诗赞曰：

“携妓东山去，

春光半道催。

遥看若桃李，

双入镜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