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她们相遇的时候,二人都还是个初入世的青涩小孩。那年,迟罂璎十六岁,千酒十八岁。
“地处北方的圣罗已富强了数百年,无人敢犯。地处南方的幽离不过建国区区几十载,居然胆敢与之开战。更神奇的是——嘿!这居然还打赢了!想来圣罗早已被这百年来的太平日子给掏空了身子,一朝战败,墙倒众人推,其他诸国可都还看着呢!圣罗没法,只好主动求和,又派了本国的圣女亲自出使幽离,以勉强存最后一丝颜面……”
这圣罗圣女,名为圣锦,也就是迟罂璎。
迟罂璎的船队沿千七江顺流而下,之后改乘马车抵达幽离桑城。只是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是时盛夏,蝉鸣声和着人声格外聒噪。
“嘿!看到了吗?那就是圣罗的使团!”
“也不知他们的圣女在那辆马车上啊?”
“听说那圣女长得还行咧,要是能有幸一饱眼福,嘿嘿嘿……”
“跟车队屁股后面走,搞不准进啊捡块银子!”
“捡什么捡啊?本来就是来给我们送银子的,那车上的银子呦!这么多!但是国库都空了咧!”
“又不是给你的!这银子往上一送,官人们一分,哪有你的份儿?打仗的时候就是咱受罪,一到享福的时候,就干咱没啥事儿了。”
当然这些话迟罂璎都听不清楚,他只听见路上嘈杂,耳朵像是快要炸开了。身体经过多天跋涉已经疲惫不堪,这又是他第一次离开圣罗,因此一路上总是难耐。
迟罂璎打着哈欠问道:“阿姆,什么时辰才到?”
“禀,就快了,奴来为圣女理衣。”
迟罂璎坐在马车里看着俯跪在她脚下为她小心翼翼理着衣角的阿姆。阿姆名为苦梅,似乎是叫这么个名儿,姓什么却忘了。只是宫里的人都叫她梅婆婆。自从迟罂璎来到朱韶城就是梅婆婆在照顾她了。据说迟罂璎是神的孩子,因而梅婆婆总是卑微的样子,且一天比一天古板,把规矩看的比什么都大。
迟罂璎感觉到速度放缓了,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了一下——车停了。有人掀起了帘子:“已至苗宫宫门,从这里便要步行了。”这是她的侍女双儿,也是从小伴她身边的,年龄同她相似。
迟罂璎探出头来,踩着摆好的阶梯下车,宫门口早就立了一群人。
“臣,幽离左将军傅建在此迎圣罗圣女。”为首那人穿着甲胄,那甲胄,迟罂璎记得很清楚。数天前,那甲胄上还全是血。就是他,穿着这身甲胄,拖着一只带血的长矛,攻破了圣罗一座又一座城门。而现在,幽离却派他来迎接……这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迟罂璎的心在颤抖,面上却不显,由双儿扶着走到傅建面前,微微屈膝,以示礼仪。傅建也只是一拱手:“介胄之士不拜,望谅。”
迟罂璎的睫毛颤了颤,她在圣罗,只拜上天,从来没拜过任何人。也罢,毕竟以后也是寄人篱下。傅建身后两位奴仆走出,绕过迟罂璎,引着马车,先行安置住所,阿姆护在主车旁跟着队伍先行离开。双儿跟在迟罂璎身后去面见幽离帝君,二人都穿着穿着素白衣裳。傅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奴仆已踩着小碎步前去通报,另两人在前引路。迟罂璎先行一步,傅建紧随半步跟上。身后一行人陆续转身,跟在他们后面。
迟罂璎毕竟还是不敢凭借着好奇心东张西望,只是一路走去,苗宫风格确实与朱韶城有着很大不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亭子散落在林木之间,走过不少木桥,桥下多流水潺潺——这样的风景,在白石铺就的朱韶城内,确实少见。
苗宫不比朱韶城广阔,毕竟是新建的宫城。走过两道朱墙,再左拐过桥,过一园林,不多时,便已至主殿“光华殿”。还未进前,便已听琴瑟之声传来;走进,殿门紧闭,欢笑之声阵阵。
“禀帝君,圣罗圣女已至。”傅建走到阶上,两旁侍从为他打开殿门,他站在门外,对着殿内握拳,弯腰行礼。
迟罂璎没被允许直接进去,站在阶下。看着这一幕,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但她明显感受到双儿的不满。
穿着厚重的华服,舟车劳顿过后又未曾安定,早已疲惫不堪。又是盛夏时节,阶下站着,热出一身的汗。
走进殿内,身后的一行人便离去了,留下两个仍跟在她的身后,殿内挂了不少绸缎,亦摆设了不少器物,一看便知精心布置过。殿中的人此时都陆续停止攀谈,朝她投来目光。按理来说,迎接使臣的殿堂之上应是肃穆庄严。然而在座的官吏和皇室却几乎都穿着礼服而非朝服,颜色鲜艳张狂。迟罂璎的素白华服在这一片红绿中格格不入。
走至正中央,迟罂璎停了下来。双儿等身后的人下跪行礼,迟罂璎双手交叠,高举至额头前方,再低头,弯腰:“圣罗,圣锦,企帝君安。”这是目前为止,她对一个君王所行的最大的礼。
幽离帝君老当益壮,仍是意气风发:“圣罗圣女远道而来,寡人有失远迎啊!”虽话是如此说,却没有任何站起来的意思。“给圣女赐座,”
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又转过头来对迟罂璎说,“圣女见谅啊,在我们幽离,可不信神明啊,只信事在人为!”
“入乡随俗,圣锦知道。”方才一个“赐”字,狠狠地刺着迟罂璎的心。迟罂璎抬起头来看了帝君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好歹座位并未太靠后,却不太靠前,位于几大亲王之后。至于以后的光景是个什么样,那就不好说了。
接风仪式走得草率,不过互相客套了一番,献上朝贡物品。以及圣罗派迟罂璎出使的诏书,接着便是一番舞乐,作为接风对象的迟罂璎更像是一个附属品,只是沉默地坐在这儿,不时抿一小口酒。
这样的宴会着实无聊。
“圣女,圣女……”突然迟罂璎听见双儿提醒,“圣女,帝君唤你呢。”
迟罂璎慌忙起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弯腰:“圣锦殿上失神,实为不该,然确舟车劳顿,望帝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