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秋分，白天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非常中和舒适，体感颇为惬意，但早晚的温度已经有些偏凉。

盖潓泽从头到脚紧裹着被子，像极了四川泸州泸县地区的传统小吃长粽子。一夜酣眠，早上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震醒，盖潓泽眯着双眼看看窗外，几条老榆树枝叶的剪影映在淡蓝色的确良窗帘上，随风摇曳漫舞。

“依然同学，让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啊，困死了！”盖潓泽一面以求饶的口吻打趣一面起身穿好衣服。

“睡什么睡，太阳都照屁股了，今天不用上班吗？”依然模仿着老人叫上班子女起床的画风，“年轻人，就不能起来帮大人干点活吗，什么时候能懂事啊！唉……”

“当当当……”依然正戏精上身的时候，一长三短的敲门声已经响起，“快开门，收电费的！”

不用听声音，光是听这一长三短的敲门声，依然便知道是盖潓泽到了，这是两个人早就商量好的，主要是为了保证依然的安全。

依然兴奋地飞扑到门前，马上又放慢动作，优雅地打开门，不等盖潓泽开口，便指着窗下一个粉色的钢化塑料成人浴盆，不紧不慢地说：“去，把洗澡水帮我倒了！”

依然一身玫瑰红的毛绒睡衣套装，脚上蹬着一双带着大长耳的白色兔子鞋。再看看依然佯装颐指气使的俏皮模样，盖潓泽禁不住上前一步，用双手一把捧住依然的脸，顺势一合，把漂亮的花瓣唇挤成了小鸭子似的嘟嘟嘴，口中倒是乖得很：“得令，我的主人！”

“你们女生怕凉，农村条件确实太差了，连个洗浴的地方都没有。你这用热得快烧水再兑成洗澡水，太慢了，等到冬天锅炉烧上就好了，热水就是现成的了。”一盆水不到一百斤也有八十斤，盖潓泽踉踉跄跄地抬到值班室倒进水池子里，顺势用自来水把盆冲洗干净，回身拎着盆边走边接着对依然说，“我们男同志就简单了，平时站在大盆里简单擦一擦、洗一洗，凉点儿也不怕，人家还冬泳呢，当锻炼了，每周回镇里再到澡堂大洗一次。”

“你这颇具革命乐观主义气质啊！”依然被盖潓泽逗笑了，突然话锋一转，“你昨天的课讲得真是不错，不仅是给学生们上课，也给我们这些听课的老师上了一课。我也正在考虑在音乐教育方面尝试一些新东西。”

“哪有啊，我从小到大无论干啥就是要样、较真、有长劲，别的也没什么。”毕竟是新生事物，没经过实践检验，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盖潓泽说这话时，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便征求依然的意见，“说实话，你们到底感觉如何，有什么建议没有？”

“确实好啊，就连郝刚这个大老粗都听进去了，出来时不停地夸你有水平，还说当初要是能遇到你这样的老师，该多好啊！”说到这里，依然突然大发感慨，“我和他有同感，基础教育真的是太重要了，贵在好的意识、习惯和能力的养成。”

“咱俩之间，夸的话就说了，还是给提点儿建议吧！忠言逆耳，我要听中肯的。”盖潓泽一边放好浴盆一边急切地催促着。

“建议嘛，倒没什么，就是古往今来，改革也好、创新也罢，凡是新生事物，都要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挑战，绝不会一帆风顺，甚至会一波三折，充满荆棘和坎坷。希望你能坦然面对，只要是对的，就坚持做下去，顶住了，别趴下。”

依然的一席话让盖潓泽信心倍增，激动地把双手搭在依然的双肩上，深情凝望着依然黑葡萄般的杏仁眼，嘎巴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突然转换了话题：“对了，你刚才说要尝试新的东西，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只是有这个想法，思路还不成熟，大概是在器乐教学方面争取有所突破吧！”依然扛着盖潓泽的双手，激动得面部已经漾起了绯红，听到盖潓泽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心里颇感意外甚至有些失落，便随口答了一句并马上岔开话题，“老钱那边饭差不多了吧，真饿了，今早我要吃两个煎蛋！”

“哦，应该差不多了吧？”盖潓泽也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解风情，讪讪地移开了手……

下午放学后，经钟淑敏提议，迟晶、魏山合议并报章正义同意，召开了盖潓泽课堂教学专题研讨会。

按惯例，授课人盖潓泽首先围绕课堂教学设计进行了简单介绍：“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时间关系，课堂的具体环节已经现场展示，我就不做重点陈述了，想必大家都对我的新教法很感兴趣，那我就简单谈谈我的理念和初衷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学阶段不是义务教育的全部，要为初中夯基；初中阶段不是中学生涯的全部，要为高中垒台；高中阶段不是竞争突围的全部，要为大学打算；大学阶段不是拼搏奋斗的终点，要为人生谋划，包括那些初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学习职业技术或自主就业等人员在内，竞争与合作是现代社会的永恒主题，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唯适者生；人生之路无处不是学堂，无人不是教师，唯自强者胜。我们的学生注定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学校、离开我们，我时常反思，一批批学生毕业时，我们在他人生的旅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们给孩子们的行囊中放的是鱼还是网呢？伟大的教育家陶行知有言，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这个真，就是真理，包括真知识、真本领、真道德等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方方面面。我理解，要想教人求真，必先学做真人，必须把终生崇尚真理、追求进步的意识、能力和本领传授给自己的学生，往小了说是为了基本的安身立命，往大了说是为了人生的自我实现。我认为，人民教师必须拥有高度的历史责任感、职业使命感和现代大教育观。”

“大道理谁都会说，在座的领导和老师都能说出一箩筐。作为一个语文老师，说话不要跑题。几十年了，一代代的老师都是一课一课地串讲，如果学生自己就能学，还要老师做什么？”迟晶突然绷着脸向盖潓泽发了难。

听了迟晶的话，盖潓泽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表面上还是尽量保持克制，耐心阐述自己的观点：“好文章千千万，一辈子都读不完，选入课本的只是灿烂星河中的一丝光亮，只是一块敲门砖。社会生活包罗万象的，一篇篇课文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要引领学生们借每一名作者的感官和笔触，以课文为媒，激活认知的激情和动能，去感悟生活、体验人生、品评世界。除了培养良好的思想品德和个性特质之外，夯实基础知识固然是重要的，但相对而言，小学和初中阶段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自主学习能力和学习生活习惯，进而才能顺利衔接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活。本本主义要不得，要活学活用、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教育是一项教师主导的极具个性化的事业，教师很大意义上应是一种类似编导、主持、剧务、判官的角色，而学生是绝对的学习主体。学生的身上一定会传承老师的某种特质，这一点在革命先辈的身上屡见不鲜。私塾时代的弊端显而易见，但也有很多借鉴意义，对于深不见底的语文知识来说，更是如此，毕竟没人会单凭几篇文章的所学所悟畅行天下。外因要通过内因起作用，再负责的老师也叫不醒装睡的学生。教育的关键在于充分调动和激活学生的主观能动性，在于对学生自主学习能力的培养。对于语文学科来说，只要方法得当，用心够专，大学生考不过小学生，绝不是一件意外的事。”

迟晶似乎并没有听盖潓泽讲话的内容，而是径自质问：“这么大的事，你跟领导汇报过吗？”

“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刚见面的时候他就和我提出过，我还鼓励他胆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没等盖潓泽回答，章正义一面点着手中的旱烟，一面侧身接过话茬，“迟主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说得也不无道理。教学任务、教学目标什么的肯定是有原则性的统一要求，但涉及具体教法问题，那是老师自主范围内的事情嘛，是吧？！。潓泽老师，你接着说，尽量具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