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上方的天空,乌云在笼罩着,时不时,又被风给吹走。阳光,就在乌云与清风的博弈间时而暗淡,时而明亮。
村长站在议事堂门口,他面无表情,双手搭在身后,仰头凝望着不断变化的天穹。
账房来到村长身后,他双手抱拳,做了个礼,“老爷,不知,何事寡言沉默呀?”
“老申啊,你看,老夫此番功夫做得,可算周详?是否还会有变数?”村长捋了捋胡须问道。
“周详,周详。老爷之计,妙哉;老爷行事,妥也。现今,万事俱备,只欠时日。且小的已吩咐人手,这几日紧盯村外那户人家,还有村中老羊头一家。只要他们有什么蹊跷,必然有人来报,他们作不出什么些个幺蛾子的。老爷您,就静待时日,坐享其成吧。”账房说。
“嗯,老夫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纰漏了。这氐人的内丹,实乃神物,老夫这些时日受其神光‘沐浴’,果感身体多年的些个顽疾老病转微消殆。这全身,就好似脱胎换骨般通爽,神哉,神哉啊,哈哈哈。”村长得意非常。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能得此神物,老爷日后必延年益寿,青山不老啊。”账房奉承着。
“嗯,然,咱们还有最后一步没有走完,谨慎行事。老夫可不能让这煮熟的鸭子给飞喽!”村长吩咐。
“是,小的必全心全力助老爷成功。此内丹已然是老爷的囊中物,请老爷放心。”账房回应道......
另一边,老羊头和仕文他们,在广场事件后,就各忙忙各的去了,仿佛不再关心这件事一般。
第二天,
义父和义母,如同往常一般,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仕文,则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书籍、笔墨,将它们一一放入游山器。
老羊头,扛着锄头,穿梭在田间地头。农忙休息之时,就停下来,抽口旱烟,跟周围的人们聊天攀谈。
两日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状如微尘,很快便过去。
这一天,清晨的天空,朝阳从东边升起。太阳橙红深亮,如同一颗血色巨球一般,将东方的晨云照得鲜红。这成片成片的赤霞云,仿佛预示着将有大事发生,烘托着今日的特殊氛围。
村子在晨光的照射下,仿佛披上了一件红色薄纱,显得诡异深沉。晨风一个劲地扫荡着村里的每一个角落,落叶沙尘、零三五件,要么被吹得四处飘荡,要么被弄得声响异常。
村外的小屋里,早早就发出了声响。两个老人收拾着衣装,年轻人也在捯饬着自己。
没过多久,三人从屋中出来,在院子里集合。
义父对着仕文和老伴儿说了声:“走,咱们走吧。”......
村子渐渐从沉睡中苏醒。早市,在晨光洒过之后,逐渐焕发生机。档口开始铺陈,店面逐一开启,人流愈发明显。热闹非凡的早市拉开了帷幕。沿着蜿蜒的村中小径前行,一直到早市主干道,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乐。早市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
新鲜水灵的蔬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翠绿的青菜、红彤彤的果实、黄橙橙的大瓜,仿佛是大自然馈赠的五彩画卷。水果摊上,果香四溢,金黄的山蕉、粉嫩的树桃、殷红的野厘,每一颗都散发着诱人的芬芳,让人垂涎欲滴。
卖早点的摊位前,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油条色泽金黄,蓬松酥脆;香气扑鼻的豆浆,醇厚浓郁;还有那皮薄馅大的包子,咬上一口,汁水四溢,让人回味无穷。
村民们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老人们仔细地挑选着蔬菜,为一家人准备丰盛的午餐;年轻的主妇们则在讨论着食材的新鲜度和价格,时不时还交流着烹饪的心得;孩子们或是相互追逐嬉戏,或是被大人们牵着抱着。
在这热闹的早市中,不仅有着物品的交易,更有着邻里之间的寒暄问候,传递着温暖与关怀。这小小的早市,承载着乡村生活的烟火气,展现着最朴实、最真挚的人间百态。
刚刚还明媚的天气,忽然之间,大地上的明亮,被界限明显的黑暗区域所慢慢吞噬。就在许多人抬头望天,感叹天气之善变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感觉正慢慢靠近集市,由远慢慢及近,由弱缓缓及强。这眼看着,集市的远处一头,一阵队伍已然出现,他们缓缓前行。而集市上所有的人,纷纷都放下了手头中的活计,纷纷聚集,引颈远顾。
“让开,让开,大伙儿都让出条道儿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大声吆喝着。
此时,集市的人群慢慢分成了两边,将集市正中的主道让了出来。而仕文和义父义母也刚好赶到了村中,他们来到集市一旁的人群中。
“诶?!狗剩子,你也来啦?!”老羊头从旁招呼着仕文一家。
“羊叔”
“诶,老羊头,刚好到了。今日,可非同小可也。”仕文与义父二人分别答。
“嗯,咱们见机行事吧。”老羊头说完,几人相视点头。
队伍终于来到了集市正中,仕文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开路的村勇身后,是两头老黑大水牛,而两头水牛的身上绑着固定绳,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辆两轮大木车。它们正拉着大木车行进着。
这大木车上,放着一个老木大水桶。水桶中的水,在运输路途上不断向外洒着水花。水桶中浸着一个活物,这正是‘氐人娘娘’——琉璃。仕文一行人见此,纷纷动容,心中忐忑,五味杂陈。琉璃依旧全身站满着那日被萨满喷得满身的黑污,依旧颇为瘆人。琉璃面容越发憔悴,形神暗淡无力,眼睛只能呆呆地半睁着。
见此,义母捂住了嘴,双眼止不住地就流下了眼泪。而仕文,更是心如刀绞,脑袋嗡嗡作响。他的视线当中,已然没有了其它人、事、物,焦点当中只有琉璃,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救出琉璃。知子莫若父,义父左手按住仕文的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会冲动。
再看牛车后头,是一队人马,几匹缓缓行进的高头大马上,分别坐着村长、萨满、账房以及村长老等一行人。若干村勇以及萨满的徒弟们则步行围绕在马群周围行进着。
此时的人群早已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村长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地环视着周围的村民。此时,他以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动作转头,用眼角瞥了一下账房。账房心领神会,他捋了捋胡子,目光望向人群中的某些熟悉的面孔,翘眉示意。
“这妖孽!不能轻易放了她!”
“对,不能饶了她!”
“杀了这孽畜!”
......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呵斥,紧接着,不同的声音四处喊响。整个喊打喊杀的气氛,就这样被逐步点燃,不少人纷纷高举拳头,厉声喊斥。
也许是想起了以前在湖中打渔失去性命的亲朋好友,也许是想起了这轮瘟疫当中殒命逝去的家人至亲,人们忽然间被痛苦和惆怅蒙蔽了内心。在其他人的带领和感染下,越来越多的人将仇恨和怒气毫无道理,也毫无理智地撒在琉璃身上。这眼看着,群情也越发激愤起来。其中,当然也不乏好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瞎起哄之辈。
村长和账房眼看着现场的气氛,二人显然很满意,相视而笑。村长接下来又一个示意,账房再一点头。忽然间,一些烂菜叶、烂菜梗,各种莫名的杂物纷纷从人群中飞出来,用力地砸在琉璃的牛车上,不少还砸中了琉璃。在此气氛下,越来越多的村民也操持起了手上、身边的物件,铺天盖地地朝琉璃扔去,仿如大雨倾盆。
“这些妖孽,畜生!砸死她!”
“对!这些年害死了么些人,砸死她!”
“不能轻饶了她!”
“妖孽!”
......
漫天的物件,随着村众一阵阵喊打喊杀声砸向琉璃,她身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瘀斑、破皮、出血......而琉璃忍受着这一切,她至今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对待。她承受着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打击,内心的绝望和身体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但此时的琉璃早已精疲力尽,连主动感受疼痛和恐惧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被动地接受着摧残。
许多带着娃的妇女们,眼看着琉璃受尽摧残的惨相,纷纷用手捂住了孩子们的双眼。一些对于村长和萨满的说法依旧将信将疑,心善纯良之人,无不对此心生怜悯,不忍睹视。此时,人群中最难过最痛苦的,就是了解真相的人们。老羊头一家、仕文一家,他们只能站在人群中,无可奈何地眼巴巴地看着。
而此时的仕文,脑子里再次不断地闪现着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一切,看着眼前受尽欺凌的琉璃,他感受到了打出生以来就没有感受过的愤懑、无力、苦楚.....仿若万箭穿心,如受凌迟剜皮,甚至一些后悔之意涌上了心头。他恨不能让自己来代替琉璃承受这份欺凌屈辱。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集市主干道,对于琉璃和爱着她的人们来说,显得是如此漫长、折磨、煎熬、痛苦......队伍每行进一尺,就在仕文的心中划伤一丈,此刻仕文心中早已鲜血淋淋,伤痕累累。
集市上,大部分人都彻底放下了手里的活,跟着队伍一直往前走。这队伍露出了后部,许多人才发现,一众人正抬着一件体积巨大的物件一起行进着。这物件上还蒙上了麻色大粗布,显得神秘异常。
不知成百上千的人,浩浩荡荡地,经过了集市主干道,穿过了村门口,走出了村子,朝着那片神秘的氐人湖行进。他们当中的人,或将见证琉璃的命运,或将决定琉璃的命运......
今日的氐人湖,突然收敛起了它的神秘感,显得颇为温柔驯良。湖风徐徐,从湖中吹向岸边,拂得岸边的花草枝条轻舞飞扬。鸟儿们也发出了欢快的叫声,蝉鸣虫嗡。湖浪迭起,缓缓前行,不急不躁,轻轻拍打着湖岸边。浪潮的声音,就如婴儿的催眠曲般令人心净神安。湖面被阳光照耀,如星星几点,又如金鳞遍布。湖底的鱼群不时游上水面,不时跃水而出。画师笔下的湖光水墨,也不过如此。
本来自然祥和的湖光景色,却因为一阵骚动而不再单纯。数以千计的人群,如同长身巨兽一般,缓移挪走着就来到了氐人湖边。
行进至书生和琉璃初识的峰矮崖——狼牙峰边,村民们停在了狼牙峰前。村长安排的人手以及萨满的徒众们七手八脚地将一并运来的各种物件搬运摆设到狼牙峰上。不消多久,一张老木大方桌、烛台、蜡烛、香炉、幡帐、一颗完整硕大的双黑大角白颅牛头骨等祭祀用物品就组成了一个背向氐人湖的祭台。
萨满依旧身着黑色,绣有珍兽云纹的包身巫门长袍。头顶张牙舞爪的巫冠,脸上抹着红白纵横的妆容。他走到祭台前,在一团蒲垫上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
萨满拿起手中的那柄老铁剑,另一只手拿起黄符点燃。老木桌上的蜡烛燃香,两旁熊熊燃烧的铜炉烟火,将本来氐人湖的干净自然,突然平添了一份乌烟瘴气。
萨满在狼牙峰上,手里执着铁剑,嘴里吟唱着巫语,又是开始一顿比划。村民们站在狼牙峰后默默观看着。而村长,则望着眼前的一切,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老爷爷和老羊头始终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语,就像丛林中凝望前方的猛虎一般。仕文,自打琉璃出现的那个一刻起,就目不转睛地望着琉璃,生怕她突然从视线中消失似的。
萨满舞弄完毕,收起铁剑,对着所有村民说道:“各位,老朽已然向天地,以及这湖神禀报,今日将在此做祭。禀礼完毕,请村长发话。”
村长听罢,从前排走上狼牙峰,他转身面对村众,双手抱拳做礼,说:“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我们在此氐人湖做祭礼,一为祭拜天地湖神,二为清除妖孽,替天行道。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村子能风调雨顺,永保安康,让村子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听到这,不少人连连点头称是。
村长眼见群众的称许度如此高,内心的底气更加充足,继续说:“嗯,现在,咱们先进行第一步,来人啊,抬上来!”
装着琉璃的大水盆,被几个壮汉抬到了狼牙峰的祭台前。仕文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琉璃,紧盯着即将发生的一切。而义父和老羊头,则分别站在了人群当中的不同地方,他们默契地相视而望。
此时,账房端着一个木匣子来到村长身边。村长打开木匣子,只见一道耀眼无比的青光从木匣当中向外照射,又有如云雾般的光絮从中缓慢流出,环绕在狼牙峰周围。人们再次被这景象给震惊。村长将木匣中之物展示,这赫然就是琉璃的内丹,以及仕文获得的那第一片琉璃身上的青鳞。
见此,老爷爷和老羊头纷纷惊诧,他们相互又再次对视,眼神之间的默契告诉对方:“没想到,内丹居然会出现在此处!”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惊”,似乎还带着些“喜”。
而仕文,第一次将眼光从琉璃身上挪开,他望向了琉璃的内丹,和那片青鳞。他心中再次抑制不住地涌起了滚滚思潮和情绪,百感交集,千思万慨。它们仿佛氐人湖最强劲的风浪,肆意不断地拍打着仕文的内心。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正突突地噗通狂跳着。
村长双手捧着木匣,对村民们说道:“诸位!以后,这能治百病的玄物,就是咱们村的镇村之宝也!由村议会代为保管,每年逢大事诸节,皆将其请出,为村中百姓治病疗愈。以此,保我村人平民安,代代永续,千秋万世!”
“哎呀!好啊!”
“太好了,村长英明啊!”
“这回可再也不去怕那什么瘟神啦!”
......
村众们纷纷称赞村长,喜笑颜开。只有仕文他们一众人,听了后心生愤慨。老羊头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痛骂村长恩将仇报,卑鄙贪婪。
村长将木匣子,放在了祭台正中,然后转过身,双手一拍掌。几个壮汉又将先前用粗麻布遮盖着的巨大物件抬到了狼牙峰,琉璃的跟前。
村长示意,两名壮汉将遮盖着的粗麻布掀开,只见一口巨大的四足容器呈现在大家眼前,看得人不明觉厉。
账房贴到村长耳旁,轻声说到:“老爷,大定人心之时,到也。”
听罢,村长捋了捋胡须,笑意更甚,窃喜点头。他走到那口容器跟前,双手抱拳做礼,说道:“诸位,老夫为老母亲多年顽疾,遍寻诸多名医方士。机缘巧合下,老夫识得一神方,说:‘南海有鲛人,其身为人,其尾为鱼,性凶猛而好食人。’没想到今儿个,我也是得见了呀。”说完,村长望向身后的琉璃。
村长转回身,面向大众,又说:“方子其后又说:‘鲛人居深海而世代繁衍,集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纳海洋之神元......’”村长拖长了语气,暂停了一会儿,他深吸口气,将气血注入上脑,气宇轩昂,放声高嚎:“‘将其烹之,其鲜肉,食之,可得长寿;其肉汤,饮之,可得延年也。’!!!”
“啊?!”
“还有此等说法?”
“未曾想这妖孽还真有些神奇。”
......
这一番话,犹如惊天霹雷,如巨浪海啸,如陨石天降,在人群中彻底砸出了“声响”。人们脸上震惊、诧异、茫然、莫名.....你看着我,我望着你,被村长这突如其来给乱了方寸。
义父义母和老羊头几人,早已被村长的话给惊掉了下巴,哑口无言,目瞪口呆。义父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看仕文,只见仕文早已脸色煞白,双眼无神,神情写满了恐惧和绝望。他身上穿着的内衬外袍两层衣物,也早已被汗水浸润湿透。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消化这信息量,村长再次说话,“今日到场者,皆有分享其汤肉也,大家共享益寿,共得延年!”
本就议论纷纷,嘈杂不断的人群在听到这句话后,短暂地沉默一会儿,再次相互望视,大家是真没想到村长如此的“大方”。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这不断发展、跌宕翻转、匪夷所思的“剧情”,让这些大部分连村子十公里外都没怎么出过的村民们来说,简直是颠覆了三观。
账房此时,自觉地向人群中某些“点”,以面部做了一个微表情。
“好!村长英明!”
“多谢村长!”
“太好啦,大家有福啦!”
“哎呀!好啊!”
“村长这可真是深明大义啊!”
......
原本沉默的人群再被“点燃”,有的人拍手称快,有的人欢呼雀跃,有的人依旧将信将疑,嘈杂喧闹之声彻底打破了氐人湖原本的自然清静。
在这一团吵闹喧哗如浆糊般的场面中,老羊头从人群左挤右挪,来到了老爷爷身边,生怕老爷爷听不清,高声说道:“狗剩啊,这村长,畜生啊!这手段太狠啦!咱们这回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