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名字这种事情我是不能做主的，因为赐名字的人沉浸在又得女儿的快乐之中。完全不顾言官的苦言相劝。
那时的我很傻，傻到以为被言官攻击代表了我收到重视，便一直心安理得地被赵祯捧着宠着，直到我发现那些言官其实恨不得让我们母女死去，我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我无奈开始与某些文臣家眷结交，比如王拱辰的夫人薛氏。薛佳云是王拱辰的续弦，她原本是王拱辰的五姨妹，后来她姐姐去世，薛家就又将她嫁给了姐夫。
王拱辰因为娶了一对姐妹而引来了官场上对他不满的人的嘲讽，薛佳云因此颇受影响，进宫陪伴我之时常常伤心垂泪。
原来这世上大家都差不多呢，薛佳云因家族被迫嫁给姐夫，大嬢嬢爱护官家却阴差阳错含恨而终，我接连丧女而年华逝去。
“官家，妾真的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朕也喜欢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休养。”
我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轻声允诺。
“官家最近去皇后娘娘那里了吗？我今天去娘娘那里请安，看到宗实和高姑娘在一起写字呢。官家准备什么时候赐婚？”
“不着急赐婚。总归还是要看看会不会有皇子降生，朕还是想要个亲生子。这宗实和朕并不是嫡亲叔侄，到底是隔了几层关系，人心隔肚皮啊。”
好端端的，正说着赐婚，赵祯竟自己把话题岔开了，他显然并不愿意提及赐婚之事。高姑娘为皇后的养女，这意味着她是作为预备嫔御来培养的，原本应该为赵祯所纳。
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他对高姑娘的心意。要说是动心了，其实也并不妥当，高姑娘今年已有十四岁，这个年纪，按理来说封作嫔御已经足够，可是赵祯并没有这么做。我私心忖度他是在意宗实和滔滔的情谊，毕竟把“子妇”封为皇妃是唐明皇才能干出来的事。
我并不喜欢赵宗实，因为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抵触，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养在皇后身边的缘故。其实与皇后有关的人，除了皇后曹清瑜本人外，对我都颇有成见。她在众人眼中是一个很合格的皇后，贤惠，大度，仁厚。而我则恰恰相反，矫情，善妒，狭隘。
可我不在乎这些，我早已拥有曹清瑜想要却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了。
这日过后，我照例去向皇后请安。然因赵祯十五那天的爽约，皇后在后来的日子里都无比憔悴。她大概是伤心了。我不知道应该向她说什么，向她赔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璟凝，你开心吗？”
我闻言一惊，因皇后从没有唤过我的闺名。
“被官家惦念着时是开心的，可想想夭折的公主又觉得难过得很。”
“其实，你并不比我好过，这些我都明白。”
“这宫里的日子有什么好不好过的呢，只有失不失望罢了。娘娘失望于官家的爱，而我则失望于死去的孩子。”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和官家在一起？”
“会的。”
怎么会不会呢，他对我那样好，是在我母亲去世后唯一对我好的人。是以，哪怕和他在一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我们的感情会变成刺向我的匕首，我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赵祯。
回到自己阁中后，我坐在妆台前细细打量镜中自己。嗯，很好，整张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我青春尚在，容色正好，我爱的人也还爱着我。这些似乎足够了。
这日午间我起了高热，宣太医来一瞧，却带给我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恭喜娘子，看脉象娘子已有两月身孕。”
我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赵祯。就这样，我在榻上怏怏地躺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晚膳时分，我才迷迷糊糊醒转。
睁开眼睛，果不其然，赵祯正坐在我的身边端详着我。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我心虚地抿了抿嘴，随后迅速起身将头枕在他的身上。
“你早就知道这事了，是不是？”
“妾的确知道。”
“知道还不告诉朕，朕就算不想你损伤身体，但也不能不让你要这个孩子啊。”
“希望这次是个男孩子。”
“无论儿女，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你不知道我每次站在产房外面有多焦心。生幼悟的时候，女医说你情形不好，她当时跪在我跟前，满手的血，问我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皇后说要保大人。”
“清瑜姐姐是很好的人，我对不起她。”
“是朕对不起她。”
说来赵祯的确对不起皇后清瑜。清瑜那样一个好人，本可以嫁得寻常人家，觅得如意郎君，无忧无虑走完一生，然皇后这个身份却成了她永远走不出的迷宫。
我不知道清瑜是否对赵祯有男女之爱，但夫妻之情一定是有的，那似乎是一种亲情。赵祯亦是如此。
我被确诊有娠的消息了不胫而走，苗娘子很快便带着福康公主探望我。
苗娘子原是赵祯乳母之女，自幼与宫中熟络。后来年龄渐长，赵祯为向苗家施恩便纳了她做御侍。她很有福气，入宫一年诞下皇长女，次年诞下皇次子最兴来。然好景不长，皇次子于两岁时夭折。
苗氏为人泼辣骄横，这是依仗着福康公主的存在，依仗着女儿在赵祯心中独一无二的长女地位。
可苗氏心里很清楚，赵祯对她本人并没有多么上心，所以对福康公主的宠爱也是源于她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和目前唯一的孩子。
父亲确实会无理由地喜爱自己的儿女，却也会对自己心爱女子所生的儿女更加偏爱些。是以，我的孩子一旦出世，必定会取代福康公主的地位，这是不言而喻的。然我的前三个女儿都因病夭折，几乎还未享受过她们至高无上的皇帝父亲带给她们的无限宠爱。
我看着福康公主粉雕玉琢的小脸，忍不住朝她招手：“公主。”
福康公主转头看向苗氏，等待着她的示意。
“去吧，让张娘子看看你。”
她走到我的身前，屈膝向我行礼：“张姐姐。”
我摸摸她的头，笑眼弯弯：“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官家瞧了喜欢，我瞧了也喜欢呢。”
“张姐姐要是喜欢我，福康以后就常常来陪伴。”
“乖。”
苗氏见此情景眉开眼笑，拊掌笑道：“瞧瞧，我就说得把福康给你带过来，让你乐呵乐呵。这整天哭丧个脸，有孕之人最忌讳这个了。行了，你照顾这孩子一会子吧，我得去给中宫汇报福康的近况了，一天天的，没事就折腾别人。”
“姐姐......”
“无妨的，难不成你还会把我这话告知皇后？”
她可真是个妙人儿，这深宫里难得的有性情，是个直率的人。
苗氏走后，我拿了一颗蜜饯给福康吃。
她犹豫了一下，把蜜饯放在嘴边，看着我的眼：“张姐姐，儿要是把这个吃了，你就笑一笑，好不好？”
“傻孩子。”
她微露失望之色，声音细细道：“张姐姐，你别伤心，幼悟妹妹没了，以后福康就来陪你玩。”
我低身搂住她，牵了牵唇角，轻轻拍拍她：“我的琬晚要是还在，也会像你一样可爱的。”